江榕听琴

纸田多不治,诗债任纵横。
素琴/破琴/刀琴,随你称呼。
发刀狂魔,朙皮秦骨,孙阁部麾下。
愿我前生是李斯龙腮、始皇秦琴。
愿我前生是殚忠楼外那一树榴花。
不写宋史相关,再问自绝经脉。

【孙承宗】高阳述闻(贰:挑灯)

刀算是磨起来了,嚯嚯嚯嚯!


二、挑灯

孙之澋提着盏灯,仔细搜索院中每一个角落,寻找一枚被他遗落的扳指。凑近大父书房,茅元仪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来,听上去竟甚是急切。

世伯对大父一向敬重有加,从未听说他与大父起过争执,孙之澋好奇心顿生,弓身摸到窗下,屏息倾听。

“虏骑将复来……不可守……此次凶险非往日可比……”

“之澋!”耳边突然有人压低嗓子喊他,之澋吓了一跳,险些叫出声。转头一看,居然是孙幼定——比他还年少些的七叔父,“你蹲这儿做什么?”

之澋比了个手势,示意幼定别作声:“茅世伯在跟大父讲话,像有不得了的大事。”

“啊哈,好个之澋,大人说话你偷听。小心父亲发现,罚你明天多做些功课。”幼定扬眉一挑,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,稚气未脱的笑容里却尽是狡黠,看得之澋直想与他过两招拳脚。

此事可想却不可为,谁让幼定年龄小,辈分却高。在此打闹,惊扰了大父与世伯商量正事,他俩也讨不得啥好处。

“七叔,小声些。”之澋服了软,贴着幼定耳语,“世伯说,建奴又要打来了。”

在高阳盘桓已有几日,茅元仪耳闻目睹的,是他久违的天伦之乐。世兄弟们待他如同手足,就连师相的幼子,也天天带着侄儿们,缠着他从塞北讲到江南,茅元仪没忘了拿他逗趣,他们出镇榆关时,孙幼定刚学会写字,写了几行信去,告诉爹爹早些回家。当年的小娃娃,已经长的和茅元仪一般高了。

他也曾迟疑,终究无法坐视师相一家陷入劫难。历尽乱离,更知团栾珍贵。

“枢辅,此番兵祸,远胜于往日。高阳虽有新城,可兵马粮饷将从何来?师相,学生不远万里来此,想求求师相……”

这几天他一直在斟酌说辞,真到了枢辅面前,心中还是免不了没底,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:“求师相早些去往他乡避难。保定有重兵可守,容城有启泰聚集了众人栖身山中,都可暂避一阵。”

“止生,可挹是教你来劝我,从前的孙老枢辅,自己逃命,弃高阳城于不顾?”

“师相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师相身负匡济之才,留得此身,或有一日,能遣冯唐……”茅元仪说着,几乎变成了恳求。窗边两个少年凝神听着,大气也不敢出。

“七叔,你听清了没?那个会占卜的‘白衣参军’,算到了今年胡虏还要来。”

“狗贼子……”幼定睁圆了双眼,“前年他们害死了父亲的至交,田伯伯一家也死在他们手里!今年还敢来,看我上城头去,点了大炮轰他们个片甲不回!”

说着激动,幼定不自禁地扬起拳头,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握住。孙楚惟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们背后,一手一个把他俩拽到了一边。

“两个娃儿,躲这儿作甚?”

之澋瞅瞅楚惟似笑非笑的神情,并没有怒意,大起胆子答道:“二伯,茅世伯正对大父说,奴贼将来,在劝大父搬走。”

有这等事?楚惟还没来得及追问,听见瓷片碰在一起的清脆声响,击碎秋夜的静谧,教人一凛。

孙承宗重重扣上茶杯盖,打断了茅元仪的劝说。茅元仪意识到枢辅动了怒,一时无措,额上冷汗涔涔。瞧他那惶恐模样,孙承宗有些不忍,放缓和些神色,端坐下来。 

“茅止生,老夫且问你,庚午那年,滦州是怎么陷落的?”

闲居七年,老枢辅的威严丝毫不减,这一问直惊得茅元仪不敢回话。那时他随枢辅在军中,岂不知滦州之陷,都是因为高第临战奔逃,激起变乱,枢辅听闻此事,愤恨得不住唾骂那懦夫。见茅元仪支吾不答,孙承宗沉声说了下去,字字击在人心坎里。

“滦州城虽小却坚固,兵精粮足,本可坚守待援。谁料那高登之罢废家居,一听到边警,不思助守,反而带了一大家子奔逃。全城人心尽溃,奸徒趁机作乱,最后竟降了建虏。”此事已过去八年多,孙承宗犹然沉痛不已,“高登之怯懦成性,辽事险些毁在他手里。止生,难道你叫老夫学他不成?”

“学生绝无此意!只是担心师相和世兄弟们安危。”茅元仪又愧又急,上前跪倒在师相面前,牵衣倾诉,“这几年学生听惯了噩耗,写惯了挽诗,学生不忍看着师相也陷在那险境里!”

是也,这几年他们眼睁睁看着故旧凋零,逝者的哀荣,怎么也没法弥补生者的悲恸。灯光把茅元仪眉目间的憔悴照得分明,孙承宗不由心疼,俯身搂住学生肩背,轻拍着柔声宽慰。

“我知道你重情义,故人长绝,孰人不伤悲。止生,来,有样东西给你看看。”

孙承宗站起身,从书箧中翻检出薄薄一册。茅元仪接来翻开,像有利刃扎在他心头,把两年来隐隐作痛的伤口,硬生生撕裂开。

书里集的,皆是哭祭鹿乾岳的诗作,两年来断断续续写成,足足有一百多首。纸上是墨,字里是血:“未得驱群力,宁堪忧至尊。念兹相别意,何地返忠魂……有生终报国,不死岂图荣。一抔埋英骨,东园万古名……”

“难道乾岳不是闲散之身?难道乾岳逃不得?当时定兴县令重病不起,没人能主持局面,乾岳他挺身而出……”

酸风刺目,茅元仪紧紧闭上双眼,泪水却迟钝得淌不出来。乾岳下葬那日,鹿太公曾教大家别做小儿女态,乾岳求仁得仁,定不愿看老朋友们为他哀哭。枢辅的嗓音透出罕有的疲倦,一声声叹起往事,秋风解人意,呜咽低徊。

“还有田平野兄,阖门尽忠,他们谁不能早早逃去?要是人人都逃了,家乡一片沃土,岂不拱手让予贼寇?我等逃去,还有门生故旧,可依靠着安身;万千黎民百姓,他们逃去,只能流离道路,填于沟壑,你要置他们于何地?我身受四朝国恩,弃乡关,弃生民,苟且偷生,将来到了地下,有何面目去见故人……”

一番口舌说不动枢辅,这个结局,他本有准备,只没料到师相给他的答案,是一本薄薄的书册,掂在手里却像有千斤重。

孙承宗看了看学生,神情终于变得慈和:“高阳之事,别再为我担忧。守则守尔,余亦无计。老夫倒想起另一桩事,得辛苦你跑一趟……”

更漏已深,茅元仪记下了师相的嘱咐,退出了书房,见孙楚惟立在院中,望着墙上横斜的树影出神。

“楚惟兄,这么晚了还没歇息?”

孙楚惟转过身来,冲着茅元仪笑笑:“止生,我都听见了。”

“你有何打算?”

楚惟没急于回答,却岔开话头:“我记得己巳时,你不惜一死,也要随父亲去通州,明知道城外虏骑横行。那时你把留在江村的诗文集子托付给我,说如果你回不来,求我替你整理刊刻。此事宛在昨天呐。”

“兄长好记性。”尽管岁月冲淡了许多事,提起那次劫后余生的经历,茅元仪犹有余悸,“当时确实凶险,一路上疮痍满目,死者相枕藉,我看在眼里,就没想过能活到今日。”

“幸亏你命大,你诗文那么多,真要替你出版,我得费多少工夫。”说的是生死大事,孙楚惟居然打趣起好友来,“只是,这份托付,我要交回给你。如果我战死在高阳,那部没整理完的《探珠草》,就辛苦止生了。”

许久之后,茅元仪回想起来,只记得高阳的秋夜,月朗风清。

 

#素琴碎碎念:这两节的内容参考蔡鼎的《孙高阳前后督师略跋》写成,但是改动挺大的,去高阳劝孙承宗撤离的应该是蔡鼎本人,但是,比起茅元仪,蔡鼎的文献记载和著述流传太少,他的生平、形象、性格都不清晰。我更愿意把这段剧情,设置给一个更熟悉更好写的人物。

这篇文里,孙承宗的儿子们,都用字称呼,因为他们的名太难打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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