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榕听琴

纸田多不治,诗债任纵横。
素琴/破琴/刀琴,随你称呼。
发刀狂魔,朙皮秦骨,孙阁部麾下。
愿我前生是李斯龙腮、始皇秦琴。
愿我前生是殚忠楼外那一树榴花。
不写宋史相关,再问自绝经脉。

【章邯/子婴】上邪

关于秦始皇陵西陪葬墓的故事。跟 @北有嘉鱼 联手整的活,同一个脑洞,各写各的。为了凑LOF活动的篇数,我最近没时间再写新作品,就先抛砖了,玉在她手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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敌不过的哪是似水流年,江山早为你我说定了永别。

于是你把名字刻入史笺,换我把你刻在我坟前。——歌词《上邪》

 

一·公元贰零贰贰

结束了一天的工作,章荣回到单位的宿舍,打开笔记本电脑,享受属于他自己的夜晚。下午听同事说,有两条关于秦始皇陵的词条,登上了微博热搜,章荣点进去一看,原来是陵西那座陪葬墓里出土的大批文物,勾起了吃瓜群众的热情。章荣看了看几家蓝V的报道,将新闻复制粘贴,再稍加编辑,转到了自己混迹多年的历史论坛里。

十分钟后,消息提示里弹出一个熟悉的ID。

半春秋:“如此丰厚的陪葬品,墓主人的身份越来越引人好奇了。”

章荣笑了笑,在回帖框里敲下一句闲话:“春秋,好久没见你冒泡了,在哪发财呢?”

不出三分钟,“半春秋”来了回复:“折煞我也。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‘小青椒’,发什么财哦。昨天买足彩还亏了一笔,晦气。”

原来他当老师了,期末季工作忙,就像章荣那些留校任教的同学们一样。博士毕业前,章荣放弃了留校的机会,到了秦陵博物院搞研究。虽然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,但每年总有那么三个月,会羡慕朋友圈里的教师们。

岁月枯荣 回复 半春秋:“你不会买了国足赢吧。”

半春秋 回复 岁月枯荣:“鬼知道那帮FW连越南都能输啊!”


二·公元前贰零捌

一夜西风扫过,秦川的木叶尽数凋零。章邯已然记不起,上次奉召入对是在什么时候。比起始皇帝几十年如一日的宵衣旰食,现在的二世皇帝,连朝臣的姓名职务和容貌都对不上号。叛军攻破函谷关,眼看着就要兵临咸阳,烽火化作乌云,大有压垮秦宫之势。若非如此,二世还沉醉在歌舞嬉游里,做他的春秋大梦。

昔日横扫天下的秦军,连个大将都挑不出来。令六国丧胆的王翦王贲父子俩都已病逝,威震匈奴的蒙恬将军,又在二世的连番滥杀之中,作了死不瞑目的冤魂。秦军的主力,尽在北疆和南越,有通天的本事也调不回来。二世急红了眼,终于召集大朝会,官居将作少府、掌治骊山陵的章邯,提了个惊人的主张:骊山陵还有几十万服徭役的刑徒,择其精壮者,编次成兵,可解燃眉之急。

“章邯出身行伍,灭六国时,也曾为将,愿为陛下统兵御敌。”

大朝之后还有小会,但今天的奏对,章邯越听越愤懑。高居庙堂之上,二世对自己的邦国一无所知,打仗所需兵马钱粮能调度出多少,有谁可用为将,又有谁能坐镇朝局,甚至天下土地郡县赋税人口都有几多,叛军兵分几路,多少郡县已落入敌手,他从未过问,最后干脆带着他宠信的宦官赵高回了后宫,丢下一句“凡事都听李丞相的”。

章邯临危受命时的豪气,悉数沦为忧虑。

“少荣,勿怪,陛下他还年轻,没经历过这样的剧变,失了神也是难免的。”李斯的心情同样沉重,二世又不是个纳谏的君主,他只有先安抚章邯,别在危急关头挫了大将的锐气。

年轻?章邯明面上不好说什么,心里却不知翻起多少苦涩。孝公求贤变法,惠文王、武王逐鹿中原,始皇帝扫灭嫪毐之乱,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,怎的就二世与列祖列宗不同。章邯辞别了李斯,跟着指引他的内侍向宫门走去。怀揣满腹心事,天上的乌云都跟他作对,用雨水织起密集的网,将整个咸阳宫笼进其中。在军营里,这点雨,他跑几步就是了,可这里是皇城,他位居列卿,无论是撒腿奔跑还是浇一身湿透,都不是个办法。章邯又气又笑,正张望哪处廊檐能容他先避个雨,再让内侍去取伞,背后有个声音叫住了他。

“章少府?”

循声而望,十几步开外,有人执伞而立,一领简简单单的黑色披风,覆住他身上葭灰色的深衣,与咸阳宫的青砖和玉砌,调和成一卷恰到好处的画。雨丝如悬,融进他眼眸中,就像化入深潭,了无半点涟漪。

原来是半年来名噪咸阳的公子婴。比起对方从容的模样,淋了满身水的章邯着实不成体统,出于自嘲,他赶在行礼之前,先收拾出一个笑容。

“公子。”

“天变无常,看来少府没算到这场急雨。”子婴擎着伞走上前来,挡住了落在章邯身上的雨珠,向引路的内侍吩咐道,“你先回去吧,我送章少府一程。”

内侍知趣地退下。章邯主动接过子婴手中的伞,正好将两人隔绝在风雨之外。子婴是先皇之弟,二世见了他也得存两分礼数——对连手足同胞都屠戮的二世来说简直是开了天恩,章邯当然没有让他打伞的道理。

“军旅之人,栉风沐雨惯了,让公子见笑。”

子婴的嗓音平静得如同咸阳桥外的春雨,但再温柔的雨,背后也藏着翻涌的风和云:“能把陛下从梦中叫醒,这雨下得也值了。”

“公子,”章邯顿住脚步,“好歹是在宫里,慎言啊。”

“此处就你我二人,我该防着谁?况且,就算在陛下面前,我也不惧。”

是章邯多虑了,仍记得半年前的朝会,才继位没几个月的二世,还愿意在朝会上见见大臣和宗室们。然而,长公子扶苏已死,蒙恬蒙毅都被下了狱,二世左一句“不忠”右一声“谋逆”,要把蒙氏也问成死罪。

一时间,咸阳城里人心惶惶。子婴的奏疏是朝会上谁也没料到的插曲,利害的说辞直陈蒙公之冤,更指斥二世昏昧,行迹无异于亡国之君。

奏疏被恶狠狠地掷回阶下,二世狂怒地咆哮着叫嚣着,任他声音再大,也学不来始皇帝的威仪。子婴拾起奏疏,等到二世喝令他退下,在满殿文武公卿的注视中拂袖而去。蒙氏含冤而死的结局终究没能改写,罢官的诏令也紧追着子婴回了府邸,那封谏书却像乘了风一样,在朝野上下流传开,把进谏者的名望抬上青云。浑浑噩噩的二世不会想明白,他丢下的是公道,公道自在天地间,任凭他躲进深宫,由着赵高的花言巧语塞住他耳目,也不会消灭。

“朝会之后,我回了骊山,留在咸阳的时间不长,但也有所耳闻,多少人为你捏了一把汗。赵高的手段你也见过,不怕他加害于你?”

“最多不过一死。身为宗室,生死祸福与国同,没什么可怕的。”子婴转头看向章邯,刚才还风平浪静的目光蒙上一层担忧,“倒是章少府你啊,刑徒成军,自古无有,你有多少把握?”

章邯坦言相告:“和公子一样,生死不避,别无选择。”

本就是冒险一搏,但章邯最难排解的担忧,从即将奔赴的烽烟,转移到了身后的宫阙楼台。今天这段路似乎格外长,到了宫城门前的车马场,章邯把伞递还到子婴手中,谢了他这番送行,匆匆登车而去。

雨断断续续地落,一直下到了章邯率兵出征的时候。雨水带来的湿冷,从铠甲渗进衣衫,不知怎的,章邯会惦记起一柄伞。

他们谁也没能再为谁遮风挡雨。


三·公元贰零壹叁

互联网的发展日新月异,在越来越多的人阅读能力不超过140字的年代,仍有一些论坛像沧海遗珠一样,散落在茫茫网海,它们大多都有点年头,有一批不离不弃的老用户。那些眼熟的ID,有的人活跃但来去如风,一度让你怀疑他住在网上,又突然销声匿迹;有的人低调行事,时不时因为现实生活的忙碌而神隐一阵子,但又从未真正离开过。

章荣和“半春秋”都属于后者。

“半春秋”的第一个帖子,是兵马俑和秦始皇陵游记。那时章荣还是个文博专业的本科生,放暑假在家,正盘算去哪个城市玩几天。帖子的结尾,“半春秋”提到了一处刚刚启动发掘的陪葬墓:

“原本还想去看看新闻里的‘秦陵第二大墓’,但是听导游说,那里已经有考古工作者在发掘,作为游客,就不去打扰了。期待考古学家们能够给我们揭示更多的秘密,巍巍骊山,究竟掩埋了多少沧桑啊。”

这篇游记与他的专业相关,章荣点开了楼主“半春秋”的资料,头像是一个男孩子的背影,看上去是章荣的同龄人,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,背个旅行包,站在夕阳下的骊山陵前,颇有些思古的幽情。

能想到去探访一处尚待发掘的陪葬墓,这楼主若不是同行,也是对历史、考古挺熟知的资深爱好者。章荣想了想,写下一句关注点跑偏的留言:“你为什么对那座陪葬墓感兴趣?”

“半春秋”刚好在线,很快回答道:“在始皇陵附近,墓葬等级高,独立墓园,自带陪葬;却没堆封土、没筑城垣,朝向也有违传统,兄台不觉得墓主人的身份很神秘吗?”


四·公元前贰零柒

“将军,赵高死了。”

章邯猛地抬头,他的两个属下,长史司马欣和校尉董翳,站在书案前,神色似悲似喜像是憋了一肚子话要说。赵高,死了?章邯连忙追问,到底怎么回事?

司马欣展开一封帛书,上面记着他打探来的所有消息,他为人灵透,交游遍天下,大事小事打听起来比斥候还快,因此受到章邯器重。赵高弑杀二世,欲图自立,不知怎的又拥立公子婴为君。子婴趁斋戒之机,诛杀赵高,并扫清其党徒,踩着奸臣秽血染过的玉阶,戴上了天平冠。

不到半月,咸阳变了天。

出于本能,章邯想为这番惊变喝彩,但振奋的火苗很快被浇灭。喜讯来迟了,就来迟了这么一步,他的身份已变成楚人项羽麾下的大将。他大败楚军后,挥师北上,与从长城南下的王离合兵,共击赵军。不料楚地死灰复燃,他们被诸侯围困在巨鹿城下。那时日,二世忙着躲在深宫享乐,赵高忙着罗织丞相李斯的罪名,整个朝堂宛若瘫痪一般,对苦战的将士们不管不问。王离全军覆没,章邯拼死突围,在漳水岸陷入绝境,几个月的死守,换来的却是李斯早已在数月前惨死的噩耗,和二世问罪的诏书……章邯彻夜无眠,一闭眼就能看到丞相的鲜血从他面前淌过,具五刑而死,三族俱灭,万念俱灰的章邯再也不愿替咸阳宫里的昏君卖命,派人向楚将项羽送去了降表……

谁能料,咸阳的天光还会破晓。

如果他还没走到降楚这步,得知咸阳的变局,他一定会提兵西归,哪怕被拦在途中,死到半道,他也相信新君不会亏了他身后名。可是目下,他首先考量的,只能是这道惊雷会不会在军中激起变故。

“将士们可知此事,军心如何?”

司马欣很是无奈:“二十万人聚在一起,什么事也瞒不住。将士们恨透了赵高,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庆祝呢。”

董翳犹豫着,说出他憋了好些天的实话:“将军,不少弟兄以为将军是诈降,并非真心。”

“非也,我投降是真。秦廷有赵高用事,我等除了降楚,无路可走。但他和二世都死了……”章邯一时沉默,手指轻轻叩击桌案,陷入深思,“长史,去召集千夫长以上的将尉,记着,不要弄出动静,不能让楚军知道。”

在楚人手下,秦军的日子并不好过,秦楚打了几百年,仇恨没那么容易消弭,他们是别人的手下败兵,走哪都招来白眼和奚落。有些烈性子的出头去争斗,楚将理所当然地偏帮自家人。将士们的怨愤越积越多,又听闻秦宫换了主,听咸阳补来的兵卒们提过,新秦王身为宗室公子时,曾冒死为蒙恬将军仗义执言。文绉绉的词句他们听不甚懂,单论胆气,就教人佩服。有些胆大的士卒开始鼓噪,章将军是诈降,一定会带他们反了项氏,回关中去的;又有人叫嚷,早知投降后这么憋屈,还不如在战场上死个痛快。若不是司马欣派人盯着,逮了几个出头鸟,有的营伍怕是炸开锅了。

环视帐中,哪怕在巨鹿战场上最艰难的时候,章邯也没觉得部属与他疏离至此。将官们的目光一个比一个黯淡,全无半点秦军锐士的神采。

“咸阳之事,各位想必都知道了。”章邯直接挑明了召他们来的目的,“你们如何打算?”

死一般寂然。

有几个将官交换了一下眼神,终于道出了他们的为难之处。

“章将军,我们的家,还在关中呐。”

此言非虚。最初跟随章邯东征的都是骊山刑徒,可他们的家眷在秦地,后来增补的兵源,尽是老秦子弟。无论是担心家人受牵连,还是乡情难舍,又或是对邦国存着几分希冀,他们可以不管朝堂上是谁做天子,却不能不念着家。

“是我连累了将士们,章邯无能,愧对袍泽。如果各位还肯再信我一回,章邯与诸位再和楚人战一场。胜,回家,封爵位,做功臣;败,黄泉路上,章邯替你们开路。”

风声是怎么走漏出去的,是怎么传到项羽耳朵里的,章邯永远也无法得知。就在他们相约举事的前夜,楚军的几个大将,率领项羽身边的精锐亲卫,手持长戈,把章邯牢牢堵在了帐中。再后来的事情,章邯记不甚清了,只记得军帐被人撩开的时候,满目血色的朝霞,灼得他双目火辣辣的疼。

没等他看清帐外是谁,一块黑布牢牢蒙住了他双眼,黑暗之中只知道有人把他押了出去,拖拽着他一路往前。脚下的道路不平,像是山路。不知走了多久,押送他的人停下脚步,粗暴地扯掉黑布,刺眼的阳光晃得章邯一时看不清身在何处。稍缓片刻,章邯才看见,他们在山巅,跟他同样处境的还有司马欣和董翳,他俩更狼狈些,被绳索捆缚住,跪在地上。山崖边,站着不可一世的项羽,以胜利者的姿态打量着他。

“昨晚有秦军鼓噪生事,此事与章将军没什么关系吧?”项羽的声音森冷,像他手里那柄杀人无数的长兵。

事情败露了!章邯连视线都不敢乱动,强作镇定,迅速估量起回旋的余地:“既是章邯的部下,请将军把犯事的兵卒交给章邯,末将一定按军法,治他们的罪。”

“不劳章将军费心,我已经替将军处置了。”项羽冷笑,指了指脚下的山谷,“章将军来看,我的措置可允当?”

刹那间,章邯浑身的血都凝成了冰,司马欣和董翳在啜泣,更佐证了章邯的猜想。见章邯迟迟不动,项羽没耐性陪他耗,一挥手,几个亲兵一拥而上,扭送着章邯到了崖边。这是一处深谷,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,无数的巨石和大木填饱了它的胃口,木石之间插着密密麻麻的箭矢,可想而知,这里落下过飞蝗般的箭雨。黑色的甲胄散落其间,是章邯再熟悉不过的制式。谷里不失时机地刮起狂风,风里的腥臭气冲人欲呕,身为武将章邯不会错辨,这样浓烈的气息,只能是用活生生的人命堆出的怨与恨。山间有红色的细流在蜿蜒,是干涸的血,点点苍白夹杂其中,不知是谁,在生命的尽头,兀自伸出手,等着谁来救他们离开这片死地,引他们回乡……

血气上涌,章邯眼前阵阵发黑,他恨不能也投身山谷,去追寻随他出生入死的兵将们。但是他被人死死拽住,徒劳的挣扎和嘶吼也变成了旁观者眼中的滑稽戏。等到章邯喊哑了嗓音,颓然跌坐在地,项羽还是那副高傲的模样,似乎这场屠戮对他来说只是踩死了几只蝼蚁:“他们也是我的兵,自然任我处置。章邯,别忘了。”

“邯,死矣……”章邯喃喃自语,就像听不见一样。

“死?”项羽看他像看一只可怜又可笑的笼中困兽,“巨鹿城下你不死,漳水河畔你不死,这会儿想到死,将军不嫌迟么?”

几句话在章邯耳畔炸开,震得他一个激灵,再也止不住战栗。项羽冷哼一声,大步走向山下,亲卫们架起章邯,才发现他已经急火攻心晕厥过去。

真是稀罕事,堂堂秦将,也有任人摆布的一天。楚兵相视而笑,尽是轻蔑。


五·公元贰零壹玖

看完“半春秋”的帖子那天,两人聊了很久,章荣背起旅行包,去了一趟西安和咸阳。旅行结束,他再次登上论坛,感谢了“半春秋”提供的第一手旅行攻略,帮他省了不少旅途麻烦。在那一长串私信的末尾,章荣突发奇想,开了个玩笑:“我在秦陵下坐了很久,居然坐出了熟悉的感觉,好像那地方我以前去过。春秋,你说,会不会是触发了什么前世记忆呀?”

屏幕那一边,“半春秋”似乎也在笑:“咱们是21世纪的大学生,要讲科学。”

紧接着,对面又补了一句:“还有,我叫半春秋,不叫春秋。”

章荣一口可乐差点喷在键盘上,咋还有这么较真的。

那我该叫你什么?春秋两字裁一半,日火吗?

“半春秋”到底没能纠正章荣对他的称呼,一来二去,两人混成了网友。不过,章荣本着“网线一拔恩怨去XX”的原则,没把他们的交情从网络发展到线下,而“半春秋”学的是法律,忙得很,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,六七年间,愣是连对方的QQ微信都没加过。

就在这年,一个“重磅新闻”在考古界炸开,秦陵西侧那座大型陪葬墓,出土了金银制作的骆驼俑,其精致程度,其引发的关于中原与西域交流的猜测,一时间在各个社交平台激起热烈讨论。最近,以央视《国家宝藏》为首,加上各类纪录片和综艺,考古、文博的科普知识走进了寻常百姓家,章荣登录论坛,一眼看去就有好几个帖子在说这事,而他的消息盒子里,果然躺着“半春秋”的私信。

“以前看袁仲一先生的观点,秦陵西侧陪葬墓可能是秦王子婴的陵寝。但是,看了今天的新闻,我觉得有个很大的疑点。子婴是末代秦君,被项羽所杀,咸阳也付之一炬,就算有人替他修墓,怎么可能在项羽眼皮底下,把这么丰厚的陪葬品埋进墓里?”

这问题,章荣他们工作时也讨论过,他回想着老师们说的话,输进对话框:“秦墓不像后世的墓葬,没有墓志铭这个铁证,想确认墓主人的身份,得有印章之类的‘身份证’才最稳妥。不过,我相信一切皆有可能,未来的考古新发现,一定会给我们答案。”

至少,是一个尽可能接近真相的答案。


六·公元前贰零柒

灞水边千帐连绵,一眼望不到边。章邯坐在刘邦的中军大帐,等待着他奉命来“请”的“客人”。一大早,项羽就将他和司马欣、董翳请去,说要商量秦地的归属,末了,项王提起秦王子婴仍在刘邦手里,麻烦章将军去将他带来。

鸿门宴之后刘邦侥幸脱身,这风口浪尖上,项羽派几个亲兵,发一道书信过去,刘邦敢不遵?无非是为了试探章邯的忠心,试探他是否还心存黍离之思。

从项羽的军帐里出来,章邯的神情举动,就像个失了魂的木傀儡。司马欣生怕章邯为难,主动提出由他代为去刘邦那儿走一趟,反正他以前只是个小吏,秦王楚王对他来说都一样。

“你说服得了我和董将军,说服得了项王吗?”章邯撇下司马欣和董翳,径自去了。

刘邦履行了受降时的信诺,对秦王以礼相待,子婴除了忧思造成的憔悴,脖颈和手腕上并没有桎梏的痕迹。但是到了项王那里……这时辰,楚军是不是连刑场都摆好了?

两匹战马栓在沛公军的辕门前,趁着子婴解缰绳的当口,章邯还是忍不住,说不清是劝慰子婴还是哄骗自己:“秦王,等会儿见了项王……”

“章将军不必劝我,二十万降卒他杀起来都像刈草,岂会放过子婴一人。”子婴的目光冷静得可怕,扫了章邯一眼,忽然微微一笑,“章将军,你在楚军那里,也是这样哭丧着脸吗?”

不防有此一问,章邯尴尬得无从作答:“我……并非……”

“那就打起点精神来,我大秦的将军,苦着一张脸,徒惹人笑话。”

“臣,遵命。”章邯勉力一笑,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,对子婴行了君臣之礼。

时值隆冬,按秦历,正当岁首,灞水冰封未开,两岸的柳树也是光秃秃的,满目萧条,殊无半点新岁的喜气。章邯与子婴并辔而行,各怀心事,一路不言不语。行过一座桥头,子婴忽地勒住马缰。

“小的时候,皇兄带我来这里跑马,跑累了就抱着我坐在河滩上,给我讲这条河的来历。它原来叫滋水,先祖穆公称霸西戎,赐了它灞水之名,寓意秦国霸业浩荡不竭。沿着灞水,秦人延续了霸业,还开创了帝业,如今安在啊……”

他眼中星星点点闪着泪,却终没落下。章邯再也禁不住心中悲愤痛悔百般滋味的激荡,走到这一步,再不陈明心迹,怕也再无机会。

“秦王……章邯不敢相瞒,我降楚之后,听说二世和赵高都已死,听说你做了新君,军心有了归秦之意,章邯也有此心。可是被项籍察觉了,一夜之间尽坑降兵……”章邯仰天长叹,事态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,但任他有再多的懊悔也无从挽回,“大错已铸成,章邯无以自辩,到了地下,自去向始皇帝领罪!”

“章将军,不能怨你,除了胡亥和赵高,子婴不怨任何人。天命如斯,秦之气数已尽。”子婴拨转马头,遥遥一指前路,“将军真要请罪,就陪我再跑一次马。居人篱下,处处谨小慎微,真要憋闷死。”

章邯悄悄揩去眼角的泪水,凛然拱手:“是,章邯奉陪!”

子婴眉梢一挑:“不怕我趁机逃了?”

“秦王想逃,二世在时就逃了,不会等到今日。”

子婴坦然接受了这句称许,在他瞳中,章邯看到了天光。

一声唿哨,两骑战马腾起前蹄,像卸去了羁绊一样疾奔,你追我赶,惊飞了枯枝上的暮鸦。


七·公元贰零贰叁

“春秋,在吗?”

“讲。”

章荣的白眼差点翻到天花板上,枉我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告诉你,你还这么惜字如金。

他索性也跟发电报一样,长话短说:“那墓,有戏了。”

接下来,该轮到“半春秋”坐不住了。

“什么意思?什么戏?”

“你们发现印章了?”

不是印章,是简牍。去年,考古队在秦陵西侧的陪葬墓里发现了几卷书简,经过修复和判读,它们和云梦秦简里的家书一样,是征人的书信。不同于黑夫的信里那些人间烟火气,秦陵出土的长信,出自秦末大将章邯。

“书信的文字已经复原,今年就会公布。”大众恐怕无法想象,信里书写的,是王朝末路时怎样一段带着浓浓悲凉色彩的传奇,注定了这份发现会成为本年度的考古重磅新闻。激动之余,章荣还没忘记工作的纪律,“具体的我不好在网上说,你再等几个月就会知道。”

“明白~”兴奋之下,“半春秋”竟然回了一个荡漾的波浪号,“怕我截图出去乱发是吧。没事,从读书追到教书的‘连续剧’,总算要完结了,不急这一阵。”

欲盖弥彰,章荣还听不出来,他按捺不住的弦外音吗?

“单位有规定,网络时代嘛,不得不防一手。不过啊,如果你来出个差、旅个游,我可以请你喝顿酒,酒桌上吹吹牛皮,吹完就忘。”

沉默了片刻,私信框里终于跳出一条:“这事好说,我就在西北政法大学。”

没想到,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见网友,就在几句话之间定了下来。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,忘形的章荣嘴就像开了闸:“我闲没事时也真挺好奇的,眼熟了这么多年的网友,现实中长啥样,在哪里做些啥事?有一回,我还梦见你是个妹子!”

“NM,老子男的!”

章荣笑得仿佛回到了调皮捣蛋的少年时,他有理由怀疑,对方是不是正在某个橙色购物软件里搜索管制刀具。


八·公元前贰零陆

上溯到周平王东迁洛阳,秦川几百年不曾经历过如此冷寂的春。骊山陵西北侧,又悄悄动起了土。章邯站在初具规模的墓葬边,身旁站着他从前的副将、现在的塞王司马欣。同在秦国故地为王,司马欣仍然以章邯为主心骨,一来做惯了他的副手,二来,顶着个诸侯的空名,在脚下这片土地上,压根没人买他的账。

从血雨腥风的冬天里幸存下来的秦人,恨透了他们,他们把二十万同袍断送在了楚军手里,还将那个项籍勾了进来。那个杀红了眼的楚人,他害死了秦王、赶走了沛公,使得秦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故土毁灭在烧杀抢掠之中。章邯、司马欣,离咸阳稍远一点的翟王董翳,还有把“先入关中者为王”的约定不知抛哪去的楚霸王项籍,有一个算一个,统统都是无信无义之辈。

这就是此刻三秦大地的民心。

墓葬是章邯组织着修的,当了十多年的将作少府,章邯不急于打理自己的都城,而是凭着他掌治骊山陵的经验,迅速完成了墓葬的选址和起草图。陵寝规模不大,一个主墓,几个陪葬坑,相比耗费以几十万人、十数年计的始皇帝陵,只能说是个还算体面的空壳而已。修造的现场也是冷冷清清,偶尔听到几声呼喝,司马欣简直怀疑,征来的民夫究竟是不敢违抗雍王的诏命,还是出于对未来的墓主人——秦王子婴,在末路时骂昏君、杀奸相却终究回天无力的王,所存的几分追念。

接二连三的变故,折腾得章邯头发白了一半,割据一方的雍王目光都是恍恍惚惚的。司马欣瞧着心里也酸楚,想起了近期流传的风言风语。

“雍王听说了吗,关中到处在传,刘邦不仅想做关中王,还准备任用秦王为相。”

“明君自当配贤相,父老认他们,不然难道认你我这种名声扫地的东西。在百姓们看来,我们的王位,是踩着二十万秦军的尸骨得来的。要是再被他们知道,秦王是我带去楚军营里的……”章邯的眼瞳终于有了些光亮,一丝稍纵即逝的苦笑比哭还难堪,“罢了,我章邯的骂名够多了,不怕再多一桩。”

提起这事司马欣也心虚,如果传出去,无异于在秦人的汹汹怒火上再泼一盆滚油,楚霸王撤离之前,分了些兵马给他们,但短短几个月之间,不能指望这些兵士与他同心同德,若闹起来……司马欣打了个寒噤,低声问章邯:“此事隐秘,不会有外人知晓吧。”

章邯满面寒霜,凝重地摇了摇头:“未必。城门能锁,水流能堵,只有人的口舌封不住。胡亥诈立,以为瞒得严严实实,结果才过了一年多,天下皆言二世不当立。还是想想,是关中父老先啖了我们的肉,还是刘邦先打进来吧,那位汉王可不是池中物。”

一语成谶,比章邯预计的还快。当时的章邯不可能知道,汉王新拜的大将,是后世兵家称誉的“兵仙”。

但他清楚,自己早就失尽了人心,就算能挡住刘邦这一次,也浇不灭无数隐藏在暗中的火种。它们会被刘邦这一次进攻而点燃,迟早蔓延成火海,吞噬众叛亲离的章邯。

章邯监督着兵士们,把他从秦宫中得来的财宝一箱一箱往墓里搬。身为前朝卿臣,他还不至于参加对咸阳宫的抢掠,但项氏瓜分财货时也给他送了一份,说是对雍王忠心的嘉奖。他不能不收,他失去了所有与项氏对抗的本事,但是战火很快又要烧过来,这些东西啊,要么成为累赘,要么拿去便宜刘邦,还不如……

“物归原主,章邯再无牵挂。”子婴的棺椁已经安稳下葬,其他一同罹难的宗室们,只能草草收殓,安置到周边的陪葬墓里去了。再有这些随葬品,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金银铜玉,随便挑一件都称得上巧夺天工。秦王,陛下,有它们伴你上路,就当是章邯最后一份心意。

还有书信一封,请秦王收下,也代为转呈始皇帝。

几卷竹简章邯刻了一整夜,写到最后都弄不清他究竟要写给谁。骊山脚下半年的忙碌,他送走的既是故人也是故国,连他的一部分魂魄也跟着去了。人人都喊他雍王,盛名背后藏了不知多少鄙薄和唾弃,还不如从前一声“将军”,承载的还是信托,是希冀。司马欣问过他,为什么要在骊山陵侧动这么大阵仗,悄悄寻块地,刻个碑,也算尽心了。章邯答道,出于愧疚,为了做给关中百姓们看,洗刷不义的恶名,兴许将来见了始皇帝,能多个自饰的说辞。纷乱的心绪全被他写进了信中,一起被他亲手安放在了棺椁旁边。

封土来不及做了,只能封上墓道,留些人手给墓葬填平。没了封土也好啊,好让秦王安安静静长眠地下,免得盗贼来惊扰。而他该回去打仗了,章邯跨上战马,目视墓门一点点阖上,隔断的不仅是死与生。斜晖悲泣,苍天以血泪蘸墨,为骊山调出哀婉的色彩。章邯回首而望,屈指不过三年前,他就是像今天一样,点兵,东征。

王冠之下,千夫所指,还是做将军的日子更舒心,章邯策马疾驰,风声泼喇喇呼啸过耳边,吹起了久违的微笑。


九·公元贰零贰叁

章荣对着穿衣镜,抹平了衬衫上最后一道褶,往脖颈里轻轻喷了点古龙香水。正在追番剧的室友闻到香味,突然摘下耳机,大声问荣哥是不是去相亲。

“不,见个网友。”

室友的八卦之魂燃烧更炽:“妹子?”

“男的!”章荣“怒吼”,指着室友屏幕上精致的女性建模,“二次元都堵不住你嘴!”

出门时阳光还挺好,车开到半路,天却转了阴,章荣坐在西北政法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窗边,研究菜单上那些配方独特的品种,一边祈祷这场雨不要下太久,他可没带伞。乌云用雨线织成帘,雾蒙蒙氲在窗上,雨水冲淡了现代都市的喧嚣。每年冬天,总能看到有人玩梗,说西安一下雪就成了长安,可是在章荣看来,烟雨中苍苍茫茫的光线,才最配古城墙灰沉沉的砖;而雨水则是上天泼洒的淡墨,秦关汉关,绘了千年。

咖啡馆里人不多,播放着音乐,男女声的对唱柔美又舒缓,章荣跟着哼起曲调:“我们好像在哪见过,你记得吗?当我们来到今生,各自天涯。天涯相望今生面对谁曾想,还能相遇一切就像梦一样……”

手机屏幕一亮,弹出“半春秋”的微信,说他也到了,马上进门。

一个青年人在门边收起了雨伞,推开咖啡馆的门,模样和“半春秋”朋友圈里的照片对得上。章荣站起身,青年也认出了他,大步向他走来。烟灰色的西装,将“半春秋”的颀长身形勾勒得很好看,薄薄的眼镜片之后,是灼灼目光,透出法学人的干练与锋芒。

“‘岁月枯荣’,是你?”

“是我。”章荣爽朗地伸出手去,“自我介绍一下,我叫章荣。”

“半春秋”落落大方,握住了他的手。教书匠的手,相较章荣细腻很多,只在握笔的地方覆着薄薄的茧。

“幸会,我是‘半春秋’,本名秦璎。”

【全文完】

 

一些简短而零碎的后记:

1、一月底,凄风冷雨中练车的间隙,我刷到了微博热搜,“秦始皇陵陪葬墓新出土大量珍贵文物”。刀子精的脑洞比寒冬更冷,详情指路秦盟1月23日的微博,我就是微博提到的那个发刀人。我们在群里掰扯,从陪葬品来看,这个墓葬很可能属于公子高,但是,很快又在群里看到嘉鱼扒拉出来的资料,公子高的墓葬,被学界认为是在秦陵内城范围内、距离封土更近的甲字型墓,两相对比,陵西这座墓更加独立,“陪葬”性质并不是那么紧密。

另外还有一点,现在出土的陪葬品非常丰厚华丽,但这座墓葬在发现之初,新闻报道都是说它“简陋”,因为它虽然独立,但没有封土和墙垣。检索关键词指路“秦陵第二大墓”。

从个人感情来讲,我也希望,能够编出一个自圆其说的故事,探索子婴的身后事还算体面的可能性。那咱们不妨做个假设,如果秦陵西侧陪葬墓的主人真是子婴,给他营造陵寝并安葬的人,至少要符合哪些条件?

①时间:在项羽撤离之后仍然待在关中。项羽不仅劫掠咸阳,还对秦始皇陵进行了破坏,本文开头提到的两个“热搜词条”,一条是陪葬墓文物,另一条就是秦陵外城东门发现火焚痕迹,推测它的毁坏与火焚有关。项羽绝无可能一手破坏一手修墓,除非他是人格分裂,同样不可能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,为被他杀死的秦王风光大葬,还将那么多珍宝埋入墓中,因此“嫌疑人”的“作案”时间,当在项羽撤离关中之后;

②人物:组织一座“中”字大墓的修建,还是需要人力物力和财力,“嫌疑人”首先得有组织人手的能力,还得有人听他指挥,不太可能是民间、私人行为;何况还有那么丰厚的陪葬品,他还得能接触到这些财物啊是不……

③动机:“嫌疑人”有修陵的动机,或者能从中获益,无论是情感上的还是实实在在的好处;

④史书失载。这点可以排除刘邦,刘邦建汉后为秦始皇封民户守陵、为胡亥设祭祀,如果他为子婴修陵安葬,这就是绝好的昭示他仁义、和项羽形成鲜明对比的宣传材料,不得宣扬到天底下的公鸡打鸣时都替他广播?

符合上述条件的“嫌疑人”,还是能筛选出来的。种种猜想都展现在这篇同人文里,当然这只是我们的脑洞和文学创作产物,秦陵西陪葬墓的真相,以考古发现为准。

相信科学√

2、关于章邯的“少府”,本文采用安作璋、熊铁基先生《秦汉官制史稿》中的考证,即章邯任职“将作少府”,职掌“土木之役”,包括“宗庙、路寝、宫室、陵园土木之功”(《后汉书·百官志》)。摘录部分原文如下:

①将作大匠,秦名将作少府,景帝中六年改名将作大匠。一九五七年西安汉城出土有“将作少府”封泥,盖景帝中六年以前之物。又枣园阿房宫遗址曾出土有“大匠”瓦片,系西汉中期之物,是将作大匠亦可简称为大匠。又,秦汉时往往把将作少府、少府、长信少府统称为少府,据此可以认为秦将章邯之官当为将作少府,因为他管的是骊山徒隶之事,非山海池泽之税。

②……由此可以看出,将作大匠的一项主要任务是起陵邑……又,施工者成为“卒徒”,很可能这种大规模的工程是以军事为编制,所以将作大匠之属官多为武官名(详下)。又,正因为是军事编制,所以将作少府章邯能在短时间内集结骊山徒……

如果章邯所任“少府”,是主管赋税的少府,也不是不行。少府的职责很杂,管财政,还管皇家各种杂七杂八的后勤,至少证明章邯同志文武双全,而且管事能力很强,组织起一个陵墓的修筑,也是可行的吧。

3、现代部分的章荣博士和秦璎老师,确实是两位主角的转世。不过各位放心,他们都不记得前世。秦璎只是个普通的历史爱好者,就像曾经在论坛贴吧里灌水,如今在Q群里开脑洞、搬来LOF写文的你我一样。用 @依依°一条鲩鱼🐟 的话说,他俩如果有前世的记忆,面基就会变成吊丧,还是让他们好好享受今生吧。“今生线”的一些情节,源于生活、高于生活,当然关于考古文博工作的描述,都是我这个外行编的。

4、这个脑洞诞生于岁末的冷雨之中,因此以两场雨,作为前世今生的交汇,最终完稿,也在金陵城的春雨之夜。或许真是一种奇妙的巧合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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