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榕听琴

纸田多不治,诗债任纵横。
素琴/破琴/刀琴,随你称呼。
发刀狂魔,朙皮秦骨,孙阁部麾下。
愿我前生是李斯龙腮、始皇秦琴。
愿我前生是殚忠楼外那一树榴花。
不写宋史相关,再问自绝经脉。

【秦始皇/李斯】故人抱剑

激情码字的产物,地府AU,HE。

尝试写一个富有人情味的祖龙,不仅是最后与李斯达成了和解,对弟弟和女儿女婿,也是温柔模式全开。一些设定是沿用我之前的文,比如长公主的名字,比如鹿卢剑。也可以视作《三尺剑》的姊妹篇吧,这次出镜的是鹿卢的同僚,定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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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死如事生,地府里与人间差不多,历朝历代、各路诸侯各自划了一片地盘,默契地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。嬴政仍然坐在咸阳宫的书房里,奋笔疾书,幽冥无纷争,他不用处理什么公务,闲来抄几篇风雅颂,就当练字。

陪伴他的只有一柄宝剑,不言不语地卧在剑架上。寂静之中脚步更加清晰,嬴政循声抬头,来人是他的弟弟,也是大秦最后一任君王,子婴。

嬴政怎么也想不到,他来到地府之后,宗室和重臣一个接一个跟着下来,告诉先帝,大秦是怎样在二世胡亥和奸臣赵高的搅弄中,一步步滑向败亡的深渊。乱局以胡亥和赵高相继被送至地府而宣告终章,短短三月后,末代秦王和残存的宗室们,带来了秦已灭的噩耗。

“你怎么来了,身上的伤都好了吗?”

子婴点头,恭敬中带着惶恐地跪下,把手中的长剑捧过头顶:“臣向皇兄交还鹿卢剑。”

生前受的罪,也会反映在魂魄上,忘川河边,嬴政看着弟弟一身素衣染遍了血的惨状,一句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。不久之前,也有人拖着满身酷刑的痕迹,诚惶诚恐地跪在他面前,蓬头垢面,骨瘦如柴,几乎让嬴政想不起他立在朝臣之首的风度。才不到三年啊,他最熟悉的人,变得认不出了……

嬴政从差点飘远的思绪中挣脱出来,努力让语调听上去轻松些:“不必如此,你是鹿卢的主人,拿着它吧。”

子婴已然哽咽:“可我得位非序,又是亡国之君,不敢再辱没秦王剑。”

嬴政叹了一口气,起身走到子婴面前,神情和话语都添上了几分严肃。

“子婴,亡秦之罪,罪在胡亥昏聩、赵高弄权,是朕信错了不该信的人。任谁也不能将这份罪责加在你身上,你也不可自责自苦。鹿卢剑在你手上,斩断了佞臣的头颅,你又何曾辱没了它?”嬴政握住鹿卢,推还到弟弟手中,“好生拿着,不然难道要把它交给胡亥那小子?为兄早有别的佩剑了。”

始皇帝的目光落在剑架上,他最趁手的剑就躺在那,剑鞘上还刻着两个精致的篆字:定秦。

今日看来,这两个字颇似一出滑稽戏。嬴政拿起定秦剑,拔出半截来,寒光凛凛的剑身,照见了他的怅然失落。

难道半生的信任,都是一场空梦。

 

定秦剑铸成的时候,嬴政刚刚行过冠礼,咸阳也才驱散一场动荡的阴霾。尚坊将剑送来,嬴政和几个新晋的大臣在林下乘凉,后来的两任丞相——王绾和李斯都在场。嬴政“锵”地一声拔剑出鞘,一道寒芒裹挟着风,将木叶间透进来的日光,削得片片零落。

在君臣的交口称赞之中,尚坊的主事官长揖谢恩,奏请秦王为佩剑赐名。

“‘定秦’!”少年君王的目光与剑光相映,明朗生辉,“一来,昭示寡人靖叛乱,亲掌邦国公器;二来,祝愿秦国从此安宁。”

主事领了旨令,正要把剑带回去,完成最后的修饰和勒名。王绾看了看李斯,突然说起李长史的篆书为咸阳之冠,不如“定秦”二字就请他来题写。

展卷,研墨,李斯在嬴政和同僚们的注视之下,一笔一画写下了宝剑的名字。苍劲如铁画,又不失端庄气韵,直让嬴政赞叹字如其人。不久之后,李斯怀抱着定秦剑,亲手献给了他认定的君王。那时的李斯,正值盛年,官阶虽不高,但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进取的锐气。

嬴政坚信,他同时得到了一双神兵。

再后来,嬴政腰佩定秦剑,不仅安了秦国,还定了天下。李斯随在他身旁,戴起了相印。他们懂得彼此的心志,剑锋所指,兵戈扫荡过的地方,皆识秦篆书。

然而,嬴政苦求的长生终是不得,李斯就那么听信了宦官赵高的鼓动,把最不成器的少公子胡亥推上了帝座。

骊山陵下,尸骨未寒,咸阳城换了天日。

 

过得两年多,李斯也来了,被赵高栽上了死罪,俱五刑于咸阳市,并灭了李家三族。李斯披着一件血迹淋漓的粗布衣,从头面到手足,旧伤叠新创,诉说着他在狱中的半年多里经历了何其凄惨的遭遇。他瘦削得脱了形,灰白的长发枯槁如秋日荒郊的白茅,艰难地挪动着步子,似乎每一步都牵动他的伤痛。面对这一幕嬴政只是冷冷地看着,三年间他迎接了太多故人,有他疼爱的儿女,也有他视为干城的大将。死于非命之人谁个不凄惨,何止李斯一个。

咸阳宫的台阶如此漫长,李斯终于跪到了嬴政面前。伏身,叩拜,面对着始皇帝的厉声质问,他说了不知多少请罪的话语,仍不敢奢求君王的宽宥。嬴政解下佩剑,最后一丝光亮也从李斯眼里消失。他绝望地闭上眼,等待着嬴政一剑将他洞穿,教他魂飞魄散,也许只有这样,能偿还生前的亏欠。

嬴政只是将剑递到李斯眼底下。

“定秦,这两字,是丞相亲笔所写。剑犹在,秦却有谁人能救!”

收回长剑,嬴政拂袖而去,再没回头看上李斯一眼。

 

嬴政百思不解,他给了李斯和整个李家至高无上的尊贵,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的相位,与皇族通婚联姻的殊荣,这也是他留给李斯的退路。就算长公子扶苏与李斯治道不合,但扶苏品性正直,断不至于对李家赶尽杀绝,让自己的妹妹们做寡妇。那么李斯究竟为何背叛了他的遗愿,是他少算了哪一着么?还是说,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认清那个人……

忘川河水悠悠荡荡,悄悄带走了年光。夺了嬴秦天下的那一群人,也陆陆续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嬴政躺在宫苑的池畔,听他的长女栎华公主说叨近来的新鲜事。生前整日忙于国事,更对儿女们多有愧疚,如今的嬴政常常和孩子们待在一起,他要好好享受天伦之乐。
同在子女中排行居首,嬴政对长子扶苏寄望甚高,常有严厉之处,对长女却极为宠爱,因此栎华与父皇最是亲近。她说,汉家那个新天子,还乡探亲时作了一首歌,她学了来,唱给父亲听听?
嬴政的胜负之心顿时涌上,他倒要听听那个刘邦能作出什么词儿来。
“大风起兮云飞扬,威加海内兮归故乡,安得猛士兮守四方……”
“俗气。做天子的人,还惦记他的老巢。”嬴政笑骂一句,又似意犹未尽,回味起诗句,“归故乡,归故乡……栎华,丞相近来如何?”
这些年,李斯说他无颜再见陛下,深居简出,年节的朝贺都让李由代劳。堂堂始皇帝不会为难后生晚辈,待李由这个女婿一如往常。然而父辈之间的疏离隔阂,做儿女的看在眼里,也不好受。栎华和夫君商量过,想找个契机劝劝父皇,机会骤然降临,她还有些措手不及。
“朕听闻,丞相临刑前,说他想回上蔡东门,牵黄犬,逐狡兔。朕以为他真会归乡……”
原来父皇都知道,栎华颇为惊讶,还以为父亲真将丞相视同陌路:“父皇,那话当不得真的。丞相的家室和功业都在咸阳,他在上蔡早就没有家了,回去做什么呢?”
“栎华啊,你不恨他?”
“和父亲一样,女儿也想不明白,丞相究竟为何走到了那一步。但丞相不是赵高,并非有心亡秦,他也想挽回局面,只是一步踏错,再难回头了。”栎华公主出嫁后随夫外任,最终病逝于三川郡,躲过了二世那场腥风血雨的杀戮。作为长公主,她对丞相也有过疑虑,但秦之国祚早尽,纠缠着不放又有何用呢,“世上的兴亡已成定局,幽冥的日子还要继续。丞相的孙儿们,可都得叫父皇一声外祖,两家早就分不开了。要是丞相真走了,女儿们如何自处啊。”
嬴政轻轻拍了拍栎华的脸颊:“别怕,栎华,为父没想赶他走,只是想不明白,朕是不是真信错了人。这滋味啊,就像心里堵了个死结,栎华,你明白吗?”
“女儿出嫁前,父亲曾教导孩儿,说夫妇就像君臣,当示之以诚不以猜,猜则生忌,忌则生怨。父皇自己倒忘了。”栎华公主嫣然一笑,有几分撒娇的意味,竟把她的父皇给说愣了。

 

再见到嬴政,仍在他们年青时常去的高台上,青黛色的烟云笼罩着咸阳宫,正如李斯的心境。尽管栎华已经将入宫之事告知于他,他也无法像从前奏对时一样笃定。辗转了一夜,李斯倒也想通了,儿媳说得对,以诚相待,任陛下问什么,他坦言相告便是。因此,李斯在天亮之前,得了片刻安眠。

所有的忧惧在见到故人的那一刻,化为乌有。嬴政墨衣玉冠,凭栏而立,熟悉的定秦剑,被他抱在怀中,目光也滞在剑鞘上,若有所思。他还留着“定秦”,李斯甚至猜测过,陛下会不会嫌那两字碍眼,将剑也束之高阁了。

嬴政转过头来,这是多少年来,君臣二人第一次细细端详彼此。李斯形同自囚,脸色憔悴得让人心酸,而嬴政也苍老了,风吹满了他的广袖,卷得阴云如浪般翻涌,他仿佛立于青云之巅,无尽孤寂。

“陛下——”李斯艰难地喊出这一声久违的称呼,正要跪倒。嬴政伸出手,示意他不必行此大礼。今天请他进宫,不论君臣,嬴政只想听李斯陈明心迹,从沙丘宫算起,那两年多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“臣坐惯了青云之上,再也不愿回到尘泥中。”

李斯不着一句修饰过的言语,从他少年时在乡间做小吏的困顿讲起。他不喜欢学什么隐士的清高做派,一生所求的无非是功业和青史垂名。沙丘宫的深夜,他反复思量自己的出路,前途未可知时,他忽然感受到权势攫住了他的心神,万一失去,教他如何忍受。一念之差,他听信了赵高蛊惑,拥立了胡亥为君,对公子扶苏乃至蒙恬的冤死,他选择了沉默。然而,没过多久,李斯惊觉,权势能将人扭曲至此,曾经谨小慎微侍奉在先帝身边的内宦,承欢于先帝膝下的小皇子,撕下了伪装,肆无忌惮地践踏着新生的帝国。他悔恨无穷,想回狂澜于既倒,却发现他从沙丘宫的那一夜起,就身陷泥淖,无从撇清,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都写满了不信任。一着不慎,步步皆错,直到身死名裂……

李斯平静得像个旁观者,在说一件听来的奇闻逸事。

“久居青云之上,再难归尘泥……”多年里嬴政也无数次回溯旧事,忘川河的涤荡之下,往事反而更为清晰,但他还是第一次诉与旁人听,“朕又何尝不是如此。千秋万岁听多了,真以为能求来长生;自负雄才伟略,看着儿子们都不尽满意,最终连一道立储的奏疏都来不及写完;想做独步千古之事,却忘了国力已穷、民心已散……虎兕出于匣,龟玉毁于椟中,是谁之过。通古,今后你也别再折磨自己,你我君臣,还和从前一样。”

“陛下……”李斯不敢置信,陛下真有宽恕他的这一天么?直到嬴政走到他跟前,怀中的剑鞘上,“定秦”二字,真真切切落在他眼中。

“佩剑还是用惯了的最趁手,故人与旧剑,终究离不开呐。”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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