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榕听琴

纸田多不治,诗债任纵横。
素琴/破琴/刀琴,随你称呼。
发刀狂魔,朙皮秦骨,孙阁部麾下。
愿我前生是李斯龙腮、始皇秦琴。
愿我前生是殚忠楼外那一树榴花。
不写宋史相关,再问自绝经脉。

【孙承宗/茅元仪】何日遣冯唐

同人文归来!这篇不是糖,因为两位主角的处境都比较凄凉。然而我坚持认为,这篇也不是刀,因为没有人死,活着的人们,心也没有死。

所以这就是一杯清水。天热了,来解解暑吧!


一、平生塞北江南

千里澄江,正是金陵绝妙的秋光所在,如王荆公那阕《桂枝香》,唱道的“画图难足”。我抱膝坐在又岘舟头,看江心碧波,晃荡着一江落照,无限温柔。

茅止生引着舟向芦花飘飞的江岸靠去。止生赋诗出了名的敏捷,从前出关巡阅,他与孙枢辅一路唱和的诗篇,幕中诸客皆不能及。舟未停泊,已听他吟一绝:“不到江心不弄潮,日随鸥鹭伴山樵。夜来燕子矶头坐,醉听闲僧说六朝……”

“止生,你好诗兴呐。”

看他兴致大发,我也快意。从夏至秋,费我好一番心思调治,保得他没在不惑之年归了黄土。病后清减,被江风吹起的衣袍格外宽大,夕阳却给他身姿,勾勒上几分俊逸的风采。

“程原仲啊程原仲,这是二十年前,枢辅来典应天乡试时,作的渔家诗①。”止生笑得像个淘气的少年,似在嘲我夸错了人,一边又替我开脱,“难怪你认不出,连我都想不到,枢辅还知道何谓山水之乐。我还以为,他只识塞北风霜,不知人间尚有江南嘞。”

“好个茅止生,背后编排枢辅,待我去高阳贺寿,非得给你告上一状。”我也不肯服输,一不留神,把预备辞行前再告诉他的惊喜,抖了出来。

约是“高阳”二字来的太突然,茅止生满面笑容凝成了愣怔。

“原仲,你是说……你要去趟高阳?”

“你怕不是忘了年岁!去岁枢辅七十大寿,我没赶得及去贺。现已深秋,离来年正月也不远,正可前去补上这些年欠下的寿礼。”

一时无话,任由轻舟晃悠悠靠向沙岸,载了满船芦花。止生背过身去,装作在看掠水飞过的沙鸥:“我是戴罪之身,走不得,也无颜面去见枢辅。”

我深悔失言,不该在此时戳他心事。

茅止生的遭遇,我闲居在家时,也有所耳闻,若非亲见,决计料不到,这场无妄之灾,差点要了他性命。去岁不知何人主张,翻起陈年旧账,因止生替觉华水师雇募的船只曾有失事,勒逼他偿债。我赶到金陵,只见他激愤成疾,一病不起,而家宅在追摄家产时,被掠得四壁萧条。止生不愿回去,宁可拖着病骨,栖身在这条名叫“又岘”的舟里。

我把他从阎罗手里抢了回来,又助他调养。他说家财散尽,无金银可偿,只得借又岘舟,奉上留都最美的秋色,充抵医药之资。

“要是枢辅还在任,我不信他们敢这般凌迫于你。”我不忍说下去,就算枢辅平安致仕,荣归故里,谅也不会将他昔日器重的僚属,追逼至倾家荡产犹不休。

可凌城一败,枢辅也蒙了罪名,夺官闲住,熹庙时受赐的世荫,一并革了去。

“原仲,你千万别对枢辅说这些。”轻舟已缓缓入泊,茅元仪抛出缆绳,把又岘舟牢牢系住,顺手抬起衣袖,欲盖弥彰地擦拭眼角和面颊,“见了他,你只管说我拥一叶扁舟,在江南游山玩水,快活得赛神仙。”

我瞅了瞅他久病初愈后仍然憔悴的形容,暗暗发笑。数遍仙班,哪来这等潦倒神仙,功名折于奸佞构陷,家财又喂饱了胥吏,世人所求,一样也庇佑不住。

“你别取笑。追摄时我正乘舟出游,又岘舟没被抄去,留得这患难老友,我就有享不尽的山水之乐。江上清风,山间明月,天地间至美,何者不可入我襟怀?”茅止生凑到我身边,冲着漫天晚霞且笑且呼,“夫复何求,夫复何求!”

亏得他还能如此洒脱,直令我无从悲其坎坷,索性中断了话题,与他一起看一江秋水映落霞,孤鹜伴着渔舟,乐陶陶归家。

 

①此处有个带一点不靠谱考据,但可以归为私设的梗。孙承宗有一首《渔家》,作为心系民生疾苦的优秀典范,入选了上海辞书那套《明清诗鉴赏辞典》:“呵冻提篙手未苏,满船凉雪月模糊。画家不识渔家苦,好做寒江钓雪图。”

我个人是不欣赏这种鉴赏诗歌标准的,诗歌的思想性当然是重要的加分项,但诗首先得为诗,不信大家翻翻那些脍炙人口的名篇,爱国也好,立志劝学也罢,抛开思想不谈,诗歌本身,也是好诗。

说正题,这首诗并非独立的存在,而是《渔家十三首》组诗第八首。让某琴大跌眼镜的是,除了第八首,别的画风都是,江风吹着,芦花飞着,星光月色看着,湖鱼螃蟹吃着再来点小酒,不知怎么写着写着就来了一把忧国忧民……

恺阳公,快醒醒,你剧本拿错了。

《高阳集》的七绝部分排序散乱,几乎无时间顺序可言,想考证时间比较困难,从前十二首里多次提到的景物,可判断出写的是江上秋色。但某琴注意到第十三首,出现了熟悉的地名——“燕子矶”,还有关键点,“六朝”。

哈哈哈,我大蓝京没跑了。

虽然不排除是事后回忆的可能,或者纯属写着玩的可能,但孙承宗在万历四十三年,曾来南京主持应天乡试。他督辽之前的诗歌散佚颇多,但在集子里仍能找到题咏的痕迹(莫愁湖雨花台什么的大家都晓得吧?)。所以,姑且这么设定,《渔家》也写于这一时期。

二、归来华发苍颜

“原仲,你从金陵来,见到茅止生了没有?”

转眼间年关已过,我正坐在枢辅家中。冬雪未霁,可我年青时曾长年客居北地,相比较榆关外的荒凉苦寒,能安坐书斋,围炉煮茶,从墙缝里钻进来的那点寒气,实在不足畏。算来一别近十载,孙老枢辅只匆匆问罢我居何处做何事痰疾可有起色,就把话头转到了茅止生身上。

我当然只敢腹诽几句,按止生所教的言语,“如实”回答:“见到了。止生好的很,拥一叶扁舟,游遍了江南山水,快活得赛神仙。”

“是他教你这般说的吧?”枢辅板起脸佯作怒意,“莫学他诓人,老夫虽赋闲在家,对故旧的遭遇,还不至于一无所知。”

谎言竟被一语点破,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也不隐瞒,将我在金陵逗留时的见闻,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枢辅。

枢辅闭起双眼默默听着,直到我怀疑他是不是打起了盹,才终于作了几句回应:“官府贪横,胥吏盘剥,止生这孩子,心高气傲惯了,怎么受得了。”

茅止生遣戍时,我正在徽州家乡闲住,染了一身不闻窗外事的陋儒习气,连止生戍闽的消息,都隔了挺久才获知。其中曲折,更不知晓,亦不便在止生落魄时向他追问。枢辅说那本不该算什么大麻烦,可庙堂对封疆之臣,论起罪责来,从不单凭封疆之事。

庚午年初,茅止生随枢辅一道复职,统领觉华水师。孰料不出一月,二十几个士卒,就因逋饷日久而闹了哗变。

仆役端了壶来,给见了底的茶盏续水。水流汩汩注出,如流淌的往事,冲开一片苦涩。

“止生被解了兵柄听勘,原本拟作赎杖,可止生他不知因了何事,招来梁鄢陵忌恨,强诬他贪横苛刻,才激起兵变。止生突然就被逮入京,很快给判为遣戍。老夫上疏求宽解,不抵半分作用。那时遵永未复,胡虏未逐,我也不敢落下拥兵自重、要挟朝廷之嫌疑。”

听到梁鄢陵三字,我想起居家时所知的,事涉枢辅功罪的传闻,或许冒失,可我定要问个明白:“枢辅,筑凌城时的那个辽东巡抚,可也是梁鄢陵用的人?”

这问来得突兀,枢辅的神色微微诧异,目光随之黯淡,露出些罕见的痛苦情绪:“你是说丘献之?他正是梁鄢陵安插的钉子。”

我心头像被窗外的风雪掠过,一阵阵发凉。自辽左失陷,我程仑凭着这身医术,与封疆大员们多有交游,这样的不平事,早该见怪不怪了。可当年总有好事的官吏乡绅,登门求医时,将邸抄送至我案头,满纸劾章,尽在责枢辅“丧师辱国”,读来教我双目痛如刀剜。我恨不能问个彻底,又不得不小心斟酌词句,凌城之事,我等门生故旧尚为之唏嘘,更何尝不是枢辅心头痛处!

“原仲,这些旧事,你若想听,老夫慢慢与你说。”枢辅淡然舒展开眉头,仿佛这些功过荣辱,早就被他抛却,值得他惦念的,只有我们这些故交,“止生有无书信之类,让你捎来?”

怕要让枢辅失望了,茅止生并无书简寄来,只托我替他捎一句口信。那简简单单一句话,我竟不知如何述说,话未到唇边,已翻起一阵阵难言的心潮,混着悲、愤、辛、苦,也唤起被我冷落多年的请缨壮怀。我一时激动不能自抑,双膝一屈,长跪于枢辅面前。地面的冰凉,反倒让我平静了些,能替止生完完整整道出他的口信。

“止生说,枢辅若还有起复之日,他虽负罪在身,仍愿披坚执锐,从公北征。”

三、布被秋宵梦觉

茅止生嘱我替他捎封信给枢辅,这两年他身负罪名,恐被人罗织,牵累枢辅,连一封书信都不敢寄去。我裹着衾被,看他挑灯伏案,时不时搁笔出会儿神。江水按着节拍,慢悠悠摇晃又岘舟,催人入眠,不多时,我便会了周公。

睡至夜分,我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惊醒。茅止生把箧中的物事丢了一地,从箱底捧出一柄短刀,泪水扑簌簌淌下。

我赶紧扶住他,惊问发生了什么。

“我做了个梦,梦里携这刀,登城御敌。”

止生梦中处境,是一座胡尘战云笼罩的孤城,城下是久违的老对手——东虏,声声呼喝劝降,城里妇孺号泣,城头壮士执戈。

这孤城,许是他与枢辅并肩守卫的通州和榆关,或是关外一座座凝着我们心血和壮志的城池,都只在梦中,才得一见了。茅止生梦见自己披甲胄顶兜鍪,怀抱这柄短刀,凭堞号令。铁甲寒意包裹周身,醒时方知,那是布被单薄,已抵不住深秋江上的凉夜。

我接过他手中的短刀,细细端详。这刀古朴不加装饰,却觉得似曾相识,只想不起在哪见过。

茅止生扯过汗巾,用力揩干泪水,对我讲起短刀的来历:“这刀是楚惟公子随身之物,己巳那年,我拼死护枢辅去通州,出城前借了来用。”

“止生,你当真不要命了。”我比划一番短刀的长度,眼前浮现起千军万马横行的情景,这些虽然已成往事,谈起来仍教我心有余悸,“我听人说过,枢辅去通州只带了二十多骑护卫。你莫不是把自己当了关云长,想凭单刀杀敌?”

“借这刀来,就没指望凭它杀贼,万一不测,助我成仁取义而已。”谈的是生死攸关之险境,茅止生却平静如说道坊间闲话,“城门开时,我茅元仪不求生还,但我岂能看着枢辅涉险赴难,自己偷生?”

枢辅像哄个孩童一样,哄止生留在京师,说他若侥幸不死,抗御胡虏,还得赖止生赞画。

茅止生说那是他唯一一次,执拗地违抗枢辅的命令,眼看着枢辅撇下他,径自驱策战马欲出城,止生心一横,冲上几步,跪在马前,险些被马蹄踏在身上。

“小子愚顽!你正当盛年,纵死也该到战阵之上,堂堂正正战死。休要为我一老朽,白送性命!”

枢辅口头上动怒训斥,心头却软,下马来连搀带抱,要扶茅止生起身,反被拽了个趔趄。止生长跪不起,也顾不得失礼,紧紧攀住枢辅臂膊,口口声声,只愿随他同死。

“现在回想,还不如死在当日,我不必获罪谪戍,枢辅也不用担上丧师辱国的罪名。”

“别作此想。你连生死都置之度外,又何必在乎一时困顿……”我不忍见止生痛楚如斯,只得将他揽在怀里,勉力劝慰,“有道是,‘男儿到死心如铁’,枢辅向来是那么个硬朗人物,怨谤不计,也定不愿看你消沉。”

“你说的是,我辈若死,弹冠相庆的,只有那群只知争权夺利的庸臣。昔时如此,现下也如此。”止生纵声痛哭,涕泪沾得我俩衣襟都湿了一片,恨不能把几年来的困苦屈辱宣泄一清,直至江上泛起鱼肚白。

盘桓又过数日,我屈指算来,枢辅寿辰将近,若想一路游历北上,便不宜再在金陵久留。茅止生每夜挑灯修书,直到我动身前天不得不给他提醒,才把一沓信笺递到我手里。

我好奇地翻了翻,皆是片段,竟无一篇完完整整的书信。

“仪苦矣!先为戍卒,流落闽中,近复为胥吏所迫。悲辛滋味,何堪与老师道也……”

“昨夜梦吾师,宛似己巳除夜,与吾师灯前独对,鼙鼓声声,胜似爆竹……”

“一苇飘零,见江上云淡秋高,念昔时与诸将射猎,而今寥落一身,病骨衰残,独看箧中宝刀。仪亦不惑之人矣,秋来两鬓染霜,常盼冯唐持节,复得效命封疆……”

面对我诧异的询问,止生笑道,他既不愿枢辅替他忧心,更不求枢辅为他开解罪名,写这些,作何用。

“原仲,我只一句话,有劳你捎给枢辅。枢辅若还有起复之日,茅元仪虽负罪在身,仍愿披坚执锐,从他北征。”

江风吹得书信哗啦啦作响。止生把信笺一张张撕作碎片,化作纷纷扬扬的芦花,零落飘坠。

他伫立船头,目送这些年的冤屈苦楚,沉入江流,随波远去。一双览过繁华也阅过沧桑的星眸,终于填满了坚毅的底色。

四、眼前万里江山

在高阳做客的日子里,我着实欣喜,枢辅虽年过古稀,但在塞外积劳成疾攒下的病,都已被家乡的山水,消融得无影无踪。

为此向枢辅道贺时,正值雪霁天晴,我随同枢辅信步闲行。我辞官南归毕竟已七年,顿觉雪后严寒凛冽刺骨。榆关和宁远的严冬,远比这漫长难捱,想来恍若隔世矣。

枢辅笑我不怀好意,定是和茅止生串通,想撺掇他再请一回长缨?

“枢辅若有此意,学生也愿随行,保得枢辅无恙。学生没有医国之手,却能护住医国之人。”

“你等总盼着觅封侯,可老夫早就和后村居士成了知音。‘生怕客谈榆塞事,且教儿诵花间集’,壮也不如人,老何及啊!”

我付之一笑,也不争辩。此言是真是假,该去问那些被枢辅一遍遍捧读过的邸抄、亲手整理编次的奏章疏草和诗章。

枢辅的书斋墙边,整整齐齐摞了几个厚重的书箱,打开时我不由惊异,书稿尚未刊刻,枢辅只随手写了四字,盖在卷首——督师全书。①

我翻开摆在最前头的几卷,卷卷皆是枢辅当年在榆关时所上的奏疏,还能依稀认出我熟悉的词句,那时枢辅抱病仍督理军务,日夜不休,我也常陪侍在枢辅身边至深夜,有时还执笔,代枢辅写上数行。

上马击狂胡,下马草军书,二十怀此志,十年戎马,复作癯儒。闲散惯了的我,终于想念起在榆关挑灯伏案的长夜,海涛一声声击打出规整的节拍,被千百年来的烽火,锤炼出属于边关的整肃,浑然不似江南秋水的逍遥。

枢辅却说这些还只是书稿的一部分:“闲居无聊,老夫正把两番督辽时的笔墨,逐一辑校。去岁鹿伯顺将督师纪略送来,老夫也正修订,盼着能一并付梓。”

“枢辅此书若成,真堪为后世垂范,不枉了枢辅多年的辛劳。”

“我老矣,此书之成,多半得交与儿孙们。”枢辅捻动书页,眼角眉梢浮起欣慰之意,像在看着自己得意的门生弟子,“待到那时,辽东早平定了吧?后世人读此书,能知我等心迹,吾愿足矣。书中所教,他们用不上,才真不枉我们多少年的辛苦。”

我宁愿相信枢辅的希冀会成真,尽管,从北方传来的讯息,一次次给闲云野鹤的图景,抹出几笔阴云,令人既忧且惧。

正月刚过,突然收到了钱牧斋托人快马加急送来的书信,就在那正月里,止生获了赦,虽然只赦了海运失事之罪,却足够让他免于盘剥敲诈之苦。

枢辅接了信,快活得像个孩童,连连吩咐家人,今晚多做两道好菜,该当替止生遥寄庆贺。

“茅止生,总算熬过这遭了。方今边事艰危,正是用人之际,还他个清白的日子,也该不远了。”枢辅捏着来信,舍不得放下,“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,何日遣冯唐啊……”

我从这絮叨里,捕捉到枢辅平日掩饰的心绪,如我所想,枢辅又何尝不在盼望着,一纸起复的诏书。

若在此刻能见节旄,最是适宜,我心想,正好随同枢辅出征。可我瞥了一眼窗外,连檐下新燕,都还未归来。

枢辅每日与书卷为伴,有时也会泼墨挥毫,写上几笔。我跨进书斋,正见枢辅负手立在窗前,案头铺开两行未干透的墨色。

我认得那是陆放翁的诗句:“老去据鞍犹矍铄,君王何日伐辽东。”

“原仲啊,来的正好。有劳你回乡时再去一趟南都,把这幅字带给茅止生。老夫以此为他道贺。”

我用劲干咳两声,把笑憋回腹中。枢辅对止生,有时就像宠个娃娃。

“学生看的出来,枢辅仍然牵挂着辽事。枢辅宽心,总有一天……”

这句客套的劝慰,我无从说圆满。枢辅身上还负着败军辱国的罪名,也早被夺了官,可那个事事掣肘、贻误军机的丘献之,因了他身后有本兵撑腰,甚至还有首辅的影子,只降职区区两级。个中盘根错节,便是枢辅,也无法为自己争得一个公正的处置,又哪里是我一介寒儒所能妄言的?

“一身获罪受责,老夫不计,但责我一人足矣!若因一城之失,而讳言复城,因一战之败,而不思进兵,老夫万死也难赎此罪……”

枢辅似在对我倾诉,又似在喃喃自语,素来挺拔的身形,披上一袭冬日里凄凉的斜阳,竟显得苍老而疲倦。我见他抬起衣袖,迅速拂去眼角滑落的晶莹,旋即恢复惯常的从容。

是夜,我梦见殚忠楼上,怒涛卷雪,霜月清明。②

 

①由于战火和清朝禁毁,孙承宗的著作散佚颇多。《明史·艺文志》记有《督师全书》一百卷,篇幅远胜于现在所存纪略、奏疏等单行本,某琴猜测,这有可能是两次督辽成果的合集,包括而不仅限于现存的几种书籍。本文作为小说,姑且这么写,希望有朝一日,湮没的书卷能够重新现世。

前后《督师纪略》,出版于崇祯七年。

②这篇文是以程仑为第一人称写的。和《醉里挑灯》一样,文中几个人的交集,是我杜撰出来的。崇祯六年至七年,茅元仪先因海运案遭到追摄家产,以又岘舟为家,飘零江南,直到崇祯七年获赦。而程仑的诗集《续渝吟》中,有他在崇祯七年给孙承宗写的祝寿诗歌。我便以这些线索,将孙承宗与茅元仪的命运,用程仑的视角串起来。

程仑这位前辈,是个挺适合当背景板的人物。在我以后写的东西里,可能会给他安排些不一样的设定。

【全文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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