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榕听琴

纸田多不治,诗债任纵横。
素琴/破琴/刀琴,随你称呼。
发刀狂魔,朙皮秦骨,孙阁部麾下。
愿我前生是李斯龙腮、始皇秦琴。
愿我前生是殚忠楼外那一树榴花。
不写宋史相关,再问自绝经脉。

【魏冉/白起】赐剑(下篇)

下篇

“武安君,前面就是杜邮亭了。”

“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。”车里传来的声音,止不住咳喘,直让人猜不到,令山东列国胆寒的武安君,就坐在这简陋的旧车里,“还有,这里没有武安君,只有老卒白起。”

驾车的军卒答应着,手脚麻利地搀扶白起下车。武安君为什么突然获罪,他们这些小卒不懂,只知道武安君为秦国打了几十年的仗,把三晋和楚国一一打垮,而自己从来没败过。秦人崇尚的一是耕二是战,煌煌军功摆在那儿,白起就还是老秦人的武安君。

官道,郊野,杜邮亭,白起不由想到他为魏冉送行的那座长亭。相异在于魏冉随行有辎车千乘,不像他单车就道,沉疴缠身。

“魏兄别担忧,我会小心。”送别那日,白起不忍看魏冉替他忧虑,好不容易找到插话的空当,转眼又被魏冉一通嘲笑。

“你会什么?小心?”魏冉醉中也不忘拿他开玩笑,“白起啊白起,你这兵痴除了领兵打仗还会什么?炖羊汤?”

白起不得不承认,那等本事他着实学不会,不会迎合君王和权相一时的错断,拿秦军的荣耀、将士的性命,去换注定的败绩。

一次次对抗领兵伐赵的王命,终于落到今天贬黜流徙的后果,魏冉的担忧,不幸成了真。

好在魏冉已看不到白起落魄的处境。罢相后短短两年,魏冉忧郁而亡,也从那时计算,白起已十年滴酒未沾唇。

故人长绝矣!烈酒入喉,还能是同一般滋味吗?

长平对垒,白起目睹了对手廉颇被突然撤走。那是范雎的手笔,几个间者的说辞,硬生生搅得赵国君臣离心。白起从未料想到,同样的命运,迅速降临在自己身上。同样是范雎,挡在他权相道路上的任何人,于他皆是敌。

如果魏冉还在,又会笑他懵懂,范雎一人成不了事,除非他背后的支撑是王上。

“你道那范雎,当真强过我?”魏冉离了咸阳也没了顾忌,胸中块垒抒个痛快也无妨,“范雎,凑巧撞上来罢了。王上长大了,根子在这儿。”

王上……

整个咸阳上下,从将相到吏民,无人敢信。就连白起自己也没想到,秦王稷能做的这般狠辣决绝。贬为老卒,流徙阴密,接诏即行,不得耽延。诏书送到府邸,饶是白起早想到秦王稷必有怪罪,也惊了一阵。

如此折辱,何不干脆杀他了事,留一身衰朽之骨,做个老病之卒,戍守西陲?秦军就乏这一介卒伍?

“武安君,您先委屈一回,王上在气头上,一时想不明白,想通了一定会迎将军回来的。”传诏的内宦反而忙不迭地劝他,“要不,小人出个主意,武安君您就上个奏,给王上认个罪,消了王上的气就没事了。”

“白起无罪可认,只有一身血骨。”

将军的头颅,面对诏书,硬是不肯低。

该说的,他在秦王稷面前早就说尽了,此时假意认罪有何用?就算换得一时安宁,也换不回被范雎的私欲葬送的灭赵战机,白起仍不会违心出征。

“我王,应侯,何故一错再错!”

白起只这一句,任凭范雎在旁使眼色。若不是同朝为臣,白起简直不想多看这范雎半眼。长平战后,白起正筹划一鼓作气攻下邯郸,却突兀接到咸阳发来的急诏。撤兵,不容白起争辩,倒给了赵国喘息的良机。

回到咸阳后白起才渐渐听闻,范雎听了个说客苏代的言辞,嫉恨他白起功高,才向秦王稷提了撤军之议。

无怪乎,魏冉兄都折在了范雎手里。

哪怕换做秦王亲临,白起也不会言悔,若能言,数月来多少次面对秦王,何至于今呢?

“寡人深悔,令将军班师,耽误将军攻邯郸的大计。寡人欲再出兵伐赵,定能拿下邯郸,除了武安君,无人堪当灭赵大任。”

“臣重病在身……”

话才出口就被秦王稷不客气地制止:“寡人即召咸阳名医,全力为将军诊治。”

殿中堕入死一般的僵持,白起不拜谢,不言语,端坐成一座石雕。秦王稷有些焦躁,衣裳来来回回拂着砖地上的毡。

“武安君,莫非担心寡人不信将军?这次,寡人定然再以举国之力支持武安君,不听山东间者欺诳。”

“敢问我王,国力还有几多?”白起的目光逼得秦王稷转过头去,假装看殿中的柱梁。

“这才过了一年都不到,秦国,撑得住。”

白起平素寡言,只在论兵时侃侃而谈,不合之处必力争,在君王和权相面前也不例外:“王上请听臣细细道来。长平相持三年多,我军虽胜,也是惨胜。若一鼓作气攻向邯郸,将士们尚有战心,可撤兵之后,士气已泄,众人但思归乡返家。此时突兀发兵,军心难振。”

“将军差矣!”威名赫赫的武安君突然怯战,令秦王稷大是不悦,“我老秦人以战立国,闻战则喜,何来士气不振之说?就算我军疲惫,那赵国更是国力耗竭,岂有抵挡之力?胜算仍在我。”

“半年前确如王上所言,那时赵国军力大半死于长平,举国震恐,仓猝无以抵抗。列国也各自惊疑不定,若我军顺势攻邯郸,他们救援都来不及。可现在——”白起叹恨不已,“赵国民风剽悍善战,此时攻赵,必激其举国同心抗争。春去秋来,还不够列国看清利害吗?必一力救赵。我王别忘了,长平杀降,各国也恨透了秦国……臣请王上毋以一时之意气,行丧师辱国之事。”

秦王稷拂袖而去:“待寡人拿下邯郸,再论武安君之罪。”

说来也奇怪,从邯郸班师回秦,白起突然病倒,迟迟不见好转。消息不胫而走,六国客商们纷纷诅咒,说他坑杀四十万赵军降卒,该当上天罚之。

病痛真算不得什么,白起从未经历过如此窘境,困在咸阳,看着金令箭特使飞驰入城,送来攻赵前线兵败的战报。

败局早在预料中,只是信陵君出手,能让秦国败的更惨痛些。武安君府邸悄悄来了贵客,秦王稷亲自登门,带着应侯范雎。惨败竟不足以让秦王稷警醒,他的心智,像被灭赵二字弄魔怔了一般。

“若得武安君领兵,不至如此。”

白起病容憔悴,谈起兵仍不退让:“王上一错再错,换谁为将都无用。臣再请王上,释赵,退兵。”

“武安君是决意抗命了?”

“破国不可复完,死卒不可复生。臣宁伏受重诛而死,不忍为辱军之将!”

白起长跪,顿首,待到秦王脚步跨出厅堂仍久久不抬头。范雎却没跟上去,慢悠悠晃到武安君跟前。

不劳范雎作势搀扶,白起站起身来,将军眸子里两道寒光,慑得范雎心头冒出一丝惊惶。

“送客。”

回想这些做甚。官道、郊亭,时已入冬,举目一片萧瑟,白起悠悠嗟叹,老兄弟十年前经历过的,又轮到他重演,还缺了酒与送行的友人。

忽听远处有车马疾行追来,白起稍作细听,辨出马队人不多,却快马加鞭行进,多半是冲他来的。

远远看到小队秦军拥着一车,随行士卒面露欢欣:“武安君,王上想明白了?”

“别急,你且看。”

马队停在郊亭边,从车中下来的,是秦王稷身边的老内侍,身后还跟着一员小宦,手中捧着铜盘,盘上托着一卷诏书,和秦王稷随身佩剑。

“武安君!”内侍唤得一声,颤巍巍跪倒在地,忘了他的使命是来传诏的。

秦王赐剑,无非两用,一是战时授予统兵大将,以示专断之权。这是多少秦将梦寐以求的荣耀,白起有幸,伊阙一战,初次挂帅东征,就当着三军面前,从魏冉手中,接过了秦王剑。

“予你秦王剑,不饮饱了敌血,别回来!”

白起从没亏待过那柄秦王剑,伊阙、鄢郢、华阳、长平,剑锋出鞘,历来饮血。但这剑,此回赐的不是上将,是罪臣,当取罪臣颈血,以复王命。

“我王下了诏书,老朽不忍看,不忍开读……武安君,求您……”老内宦伏地不敢抬头。

老秦人心目中军神一般的武安君,不明不白成了罪人,反死于秦剑之下,这景象,谁忍心看呢?

“明白了。”白起像坐镇军帐一样冷静颔首,“拿剑来。”

铜盘的分量骤轻,小内臣反倒捧不稳,连人带盘摔在地。秦军甲士们齐刷刷依着军中大礼,拜别武安君。谁道武安君是罪臣?看他仗剑出鞘的英姿,分明是一生戎马才能锤炼出的凛凛威风。

“我何罪,无罪当死乎?我执秦剑,饮遍列国之血,终当以我血为祭乎?”白起纵声长笑长呼,“平生杀人无数,当罹此报乎?”

笑声呼声,追逐着野风而去,恨不能一路飘进咸阳宫阙之中。秦川的西风,依依牵住将军的征袍,低徊哀哭。

映着日光,白起最后一次看清了秦剑的寒锋,剑身上隐隐泛着血痕斑斑,用不了多久,他的颈血,也将融成其中抹不掉的一缕。

秦王剑锵然坠地,带着灼目的殷红。

耳畔哭声四起又四散,眼前景物渐渐模糊,最终定格在道边郊亭,多了个身影伫立亭边,举着酒爵,遥遥迎他。

“我盼着你,永远别明白……”

“白起,你的才能,留到战场上去!”

他终是负了魏冉的希冀。然而,武安君白起,从未负过秦国。

武安君之死也,以秦昭襄王五十年十一月。死而非其罪,秦人怜之,乡邑皆祭祀焉。

【全文完】

P.S.安利一首写武安君白起的歌词,来自紫苏姑娘的《一生负气成今日》。“逐去杜邮,阴霾千叠蔽日,回望咸阳,宫阙万间咫尺。自是君恩薄似纸,对赐剑一缕肠痴,谁记阶下顿首时……殒非其罪天亦知,迄今关中尚存祀。层林尽染,白羽千骑,故垒水嘶嘶,灵旗归看壮如此……不竭江河,无穷天地,一世武安,倏忽烟花霁,想见将军驻节意……”我自己很喜欢一句,“料敌无数反自制”,将军的悲剧,残酷得让人心惊亦心寒。

在这里我一定要贴出白起最后对秦昭王说的谏言:“臣知行虽无功,得免于罪。虽不行无罪,不免于诛。臣闻明主爱其国,忠臣爱其名。破国不可复完,死卒不可复生。臣宁伏受重诛而死,不忍为辱军之将。”这一段,着实让我动容,更对白起这个人物顿生更多的理解和偏爱。戎马一生的将军,料敌无数,有血气有骨气,绝非一介只知杀戮的嗜血机器。可恨,青史之上功业煌煌的战神,反死在自己一生效忠的君王赐剑之下,成了秦国为数不多的冤杀当朝功臣的恶例(商鞅之死是后朝君主杀前朝功臣,吕不韦之死到底不是秦王政直接下令杀人,“六世余烈”里的秦君,对功臣多半也就是搁置不用,而且多是针对前朝留下的旧臣,不是为自己殚精竭虑出生入死的本朝功臣)。英雄末路,死非其罪,令人如何不叹恨!

好啦,糖和刀,汇成一篇粮食,该发的都发完啦!最后表白两部剧里四位演员,《纵横》的张振华+孙霆英雄少年组和《崛起》的赵春阳+邢佳栋国之干城组,你们演绎的魏冉白起将相组合,各有风采,都很棒,都很帅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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