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榕听琴

纸田多不治,诗债任纵横。
素琴/破琴/刀琴,随你称呼。
发刀狂魔,朙皮秦骨,孙阁部麾下。
愿我前生是李斯龙腮、始皇秦琴。
愿我前生是殚忠楼外那一树榴花。
不写宋史相关,再问自绝经脉。

【孙承宗/袁崇焕】匹马东来·陆·牙璋辞凤阙

值房里寂静了不知多久,但听夜风叩轩窗。

翻来覆去读到字句都印在了心里,叶向高终于放下手中奏疏,凝视着孙承宗,对方也正坦然迎向他的目光。

“恺阳,你这是何苦。”

孙承宗平和得像闲暇时讲论词赋,这份平静反而让叶向高震动。面临危途而不变色,这请缨之举,就绝不会出于一时书生意气,背后必定是深思过后,锤炼出的坚决,百折不回。

“该写的,我都已写进这封疏里。与其把这关系天下的重任,交付给不可知之人,不如一身担之,即或天下皆以为辽事不可收拾,我还得以自竭其力。”

“恺阳,你可想过,你已入了内阁,又是皇上最礼重的帝师。若留在京中,进可位极人臣,退也可以尽享尊荣,风风光光辞归故里。但你这一去榆关,功过、荣辱、福祸,可都难测了。”叶向高说到激动处,又苦笑着摇摇头,“老夫说这些做什么,你志不在荣华富贵。你以前跟那个袁崇焕讲,兵部的小衙门容不下他的志气,现在皇城里四四方方一片天,也困不住你老骥伏枥的壮心了。”

“我已年过花甲,还能有什么壮心。三十年前,考举人的题目是御倭对策,应试那日,五凤楼前漫天红霾,学子们都在议论,说朝廷要大兴刀兵,还真勾起我投笔从戎的志气。老天也是会耍弄人。”

孙承宗慨叹不尽,而立之年的回忆历历在目。原本以为,下笔万言的御倭策,就要湮没进翰林院里无休无止的太平文章,儒冠熬至白首,天意却成全了他。

“如此说来,还真是命数呐。”感佩、叹惋、不舍,一齐涌上,倒令叶向高无法再劝下去,“你这倔性子,谁也劝不住。看来,老夫得回去,好好斟酌颁给你的敕书如何写喽。”

叶向高登轿而去,留下孙承宗独自坐在值房里。案头一方笺纸,被反反复复填满了两句诗:“黄扉更问平夷策,应说书生抱六奇。” 

午门隆隆启开,群臣百官尽衣吉服入朝,宣旨内监独特的声音,在四方宫墙之间打着旋儿回荡。

“内安外攘,夙称重任;出将入相,尤鲜兼才。惟卿以密勿赞襄之臣,兼干城腹心之任。既谟谋于帷幄,复管摄乎戎枢。今且秉钺以统元戎,建牙而专外阃。安危之任,实惟一身。朕所倚赖,亦惟卿一人。汉则孔明,唐惟裴度。卿其勉建勋猷,除凶雪耻,标名麟阁,毋逊前徽,用副朕委任至意。卿往,钦哉!”

这段文辞是叶向高亲笔。长跪于玉阶之下的孙承宗,高声领旨谢恩,依礼叩拜。

“先生免礼,近前来。”

天启帝今日冠冕严整,立于伞盖之下。辅臣行边的大礼,有明以降还未尝有先例,少年皇帝对自己敬爱的先生,不敢有所怠慢,一举一动仍透出些青涩,却没乱了规矩。

“先生,朕赐你尚方宝剑,要是有人不听先生的命令,朕准你先斩后奏。”天启从身边内臣手捧的铜盘中,接过一柄宝剑,亲自递到孙承宗面前,单看剑鞘上的纹饰,便知是精工所制,绝非凡品。

“陛下圣恩,臣铭记在心!”

宣旨、颁赐,大礼最重要的环节已差不多完成,天启放松下心神,露出了少年人未脱尽的稚气。

他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,问出心底里最深的惦记:“先生,什么时候能回来?”

“待得关外防务整肃妥当,老臣便回京。”孙承宗温和地笑道,担心这句太过虚应客套,又补上两句,“或许岁末,或许明年开春。”

“那先生可早些回来,朕还是喜欢听先生授书。”

十多天后,孙承宗又一次望见榆关的城阙,那道“诏以原官督理关城及蓟辽、天津、登莱等处军务”的谕旨,早就随着邸抄,传遍了关城。而经略王在晋,改调南京兵部,仍然挂着尚书之职。将吏们原本揣测王在晋会心怀怨恨,谁料他听闻圣旨,竟焚香叩拜,望阙谢恩,直至涕泗横流,不等孙承宗抵关,就匆匆忙忙收拾行装,南归去也。

已经升任辽东巡抚的阎鸣泰,恭谨禀报着榆关的近况。阎鸣泰把分寸拿捏得极好,说枢辅返京之后,关内关外一切如常,只字没提王在晋好些天惶惶不可终日,和他前几日奔赴南都就任时,如蒙大赦的劲。

“关门僚属俱在,随时听候枢辅调遣。只有袁崇焕赴中前所未归,在下已差人告知他,速速回关。”

“他去中前所做什么?”

“阁部离关之后,有一将军,名曰赵率教的,请命将十三山六千义士,和逃进关城的精壮辽人,编次为兵,出守前屯。王岵云大怒,只许他带着家丁自行前往。赵将军不敢留在榆关,又不能真带家人去前屯,只好出驻中前……”

孙承宗大概猜到袁崇焕此行是为了什么,点点头打断了阎鸣泰的汇报:“知道了。等袁崇焕回来,让他速来见我。”

日头偏西时,才听到房门外面有衙役高声通报,话音未毕,神采奕奕的袁崇焕,风一样钻进了公署的二堂。

“末将袁崇焕,参见——督师大人!”袁崇焕故意不称“阁部”,反而把“督师”二字咬得清晰。

“起来!”孙承宗忍俊不禁,摆摆架势的训斥也含着三分笑,“瞎胡闹,谁给你封的将军?等他日战阵之上,你斩将夺旗,老夫再筑坛拜个大将也不迟。”

见枢辅颜面上分明没有怒意,袁崇焕连个请罪的虚礼都免了:“下官实在没想到,枢辅会亲自出关督师。”

“为何?”

迟迟听不到答复,孙承宗随口追问,居然教袁崇焕愣怔在当场。

“阁部……边关苦寒,阁部年事已高……”袁崇焕吞吞吐吐挤出一句,又察觉不妥,可恨说出去的话,不能吞回腹中。

孙承宗不会放过这个错处,浓眉一挑:“唔,你是在说,本阁部老迈不堪用?”

“不,不!属下是说……只是……”袁崇焕急得期期艾艾,“阁部身居中枢……”

“中枢如何?”孙承宗当真沉下脸色,“唐有裴晋公,宋有寇平仲,都可在朝为相、出外为帅,莫非你觉得老夫比不得他们,只能坐在京城里享清福吗?”

袁崇焕越说越错,更摸不清枢辅一见面就寻他茬的用意,索性不再强辩,跪倒在青砖地上,兀自挺直腰板:“属下,属下绝无此意!”

二人目光碰撞在一起,袁崇焕的窘相,被孙承宗尽收眼底。面颊涨得通红,两片薄唇紧紧抿住,说不出的委屈,还挺招人怜。

而袁崇焕瞧见的,是阁部眼角眉梢,渐渐浮起一层恶作剧得逞的笑。

他被阁部耍了。不等阁部示意,袁崇焕自己站直了身子,咬着唇不肯说话。

“与你逗着玩儿,你还认真了。”孙承宗爽朗一笑,也顺势岔开话头,“本阁部请命身任督师,确有许多人不解,京官们说什么的都有。自如,老夫此举,你能明白吗?”

袁崇焕自然是明白的。辽阳万里传烽火,自当男儿带吴钩,他与枢辅,本就同心。

可枢辅待他再亲切,也是上司,为师长。这些,又让他如何去说呢?

袁崇焕犹疑再三,终归缄口:“下官……请阁部示下。”

“想不明白就慢慢琢磨。只有一点,老夫要你记住。国难当头,自会有忠良。你所持正道,也永远不孤。”

“因为,忠义二字,乃是天道。”

 

P.S.来来来,欣赏几段《恭请身亲督理关城兵务疏》:在晋业蒙皇上召还矣,然而代者实难其人。今举朝皇皇,若天下之大,而无一人可应其求。即臣所疏三四人,臣所未见者,既不敢任,而臣所久识者,亦复未尽满心。臣再四思维,与其以天下之重,付之不可知之人,而并以身从,何若以身任之,即天下以为不可知,而臣犹得以自竭其力。……臣极知才力绵薄,未必即可担任,然当今万不得已之时,诸臣或抱欲为之志,或抱有为之才,而未见关城之事,臣亦既见之,而不以身任之,岂惟仰负皇上委托盛心,即臣内自循省,何以称塞职分。至于不量臣心,或谓妄以经略授欲得之人,而又或以为才不堪负荷,妄自担承,且成败利钝,前途自难逆睹,臣俱有所不顾矣。

我被孙承宗这个人物圈粉,是个挺长的过程,不得不说,读《行状》时看到的这封奏疏节选,起到了很大的作用,“自竭其力”这一段,完美诠释了“担当”二字。

“黄扉更问平夷策,应说书生抱六奇”,这句诗是孙承宗考举人时,应试完毕之后写下的(《孙文正公年谱》)。

【正篇完】【糖发完了哦,后面只剩刀片√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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