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榕听琴

纸田多不治,诗债任纵横。
素琴/破琴/刀琴,随你称呼。
发刀狂魔,朙皮秦骨,孙阁部麾下。
愿我前生是李斯龙腮、始皇秦琴。
愿我前生是殚忠楼外那一树榴花。
不写宋史相关,再问自绝经脉。

【孙承宗/袁崇焕】匹马东来·伍·朝廷谁请缨

京师重重城门里,望不见边关烽火,早春时的慌乱仅仅是烟云,一阵风过,了无痕迹。紫禁城的朱门闭上又开启,到了宫墙之下秋海棠盛开的时节。

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赶到乾清宫时,看到的一幕,与这座宫阙的巍峨庄严,多少有些格格不入。

一身赭黄色团龙袍的少年伏在案上,攥着小刻刀,专注地给木雕假山做最后的修饰。要是把王体乾换做从前的王安,定又要板起面孔,絮叨起圣贤书里的之乎者也。

可惜王体乾够聪明,知道乾清宫乃至大明朝万里江山的主人——天启皇帝——眼前这个专心致志玩着木雕的十七岁少年,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,既不像对王安那样敬三分也畏三分,更比不得对那炙手可热的新贵魏忠贤,恩宠到依赖。

“陛下。”王体乾跪伏在地,恭恭敬敬地行了礼。

少年终于抬起头来,因为炎热,那顶象征他尊贵身份的翼善冠都被他随手撂到一旁。

“王伴儿,你来的正好,来看看朕这座假山雕的好吗?”

“陛下圣明天纵,这木假山,做的比真的还好看,就算是那鲁班活过来见了,也要认输的。”王体乾满面上堆着的都是谄媚。

虽是奉承,却不全是假话,对于个未曾受过能工巧匠指教的十七岁少年来说,天启皇帝在木工活上的天赋,确实令人称奇。

除了木工,他的童年几乎一片苍白,早逝的生母、终年难得一见的父亲,还有从没给过他半点母爱的养母李选侍,除此之外,便是那群只会应付他戏弄却不可能教他读书的内监宫娥。直到皇祖父和父皇接连去世,懵懂的少年不得不披上龙袍,都是这些木料,陪他度过了宫墙里寂寞的十多年。

“你又胡说。鲁班是木工的祖师爷,朕才学了几年,哪能和他比。”虽是责怪,少年的圆润脸颊上却绽开得意的笑,“行了王伴儿,有什么急事,你就快说吧。”

“启奏陛下,孙老先生已经回京。”

“孙先生回来了?太好了!怎么不早禀报,朕都没赶上去接他!”天启乐得直拍手,他是真心实意想念那位长胡须先生,“王伴儿,你赶紧去传旨给先生,朕准他好好休息几天,不用急着回去办事。还有,给先生赏……该赏些什么?”

王体乾知趣地帮天启遮掩过去:“赏赐有规矩,交给奴婢去办就好了。还有一事,请陛下明示,下次讲筵,照常进行吗?”

“照常!让孙先生一定要来,朕要听他好好说说山海关的事。”说起讲筵,天启终于想到先生行边的一个月里,自己把政事和学业忘了个干净,赶紧叮嘱王体乾,“王伴儿,要是先生问起来,你可别说朕这一个多月都没去过文华殿……”

“陛下放心,奴婢有数。”

王体乾跨出乾清宫,待到身后的宫门缓缓关上,脸上的媚笑变作了阴云。方才所见,证实了魏忠贤和他说起的,圣上虽喜好逸乐,对他那位孙先生的看重,却出自真诚,这个年齿未及弱冠的少年天子,还远远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心术。

“来人,到内府去,领银五十两、纻丝二表里、新钞二千贯、羜二只、酒二十瓶,随咱家去孙阁部府上走一趟。”

坐落在皇极门东北的文华殿,规制虽小却精工,皇帝的讲筵便在此举行。沉寂一月,这里又忙了起来,殿中一对振翼欲飞的金鹤,口里飘出缕缕薰香轻烟。

今日的讲筵不同以往,不授经史,讲官也换成了原本已暂辞教职的孙承宗。与其说成经筵,不如算作一场召对,天启皇帝心思不在书本,而在扰了朝廷整个春夏的辽事。

“先生快给朕说说,关上是什么局面?山海关到底能不能守住?还有王在晋要修的什么……八里铺,该不该修?”

这问题换了等闲之辈,怕是早吓得说不出话来。王体乾乜斜着眼,瞥向孙承宗,看这个剑眉铁面的枢辅,镇定得像是胸中藏了十万甲兵。

“陛下,非但山海关可守,中前所、宁远、锦州、右屯,这些被前任经抚丢弃的土地,处处可守。前提是,陛下和朝中卿臣,不可听信画关自保的荒唐策略,八里铺决不能修。”

“可是朕听说,建奴凶悍,单凭一座山海关,拦不住他们,如果在关外再建一道关,就可以把他们挡在关外了。”半年来,不论是朝臣的物议,还是内宦们的闲话,年轻的皇帝听惯了女真不可敌的传闻,种种疑虑,一时尽数涌上。

“正是那些庸臣懦夫,只图自己平安省事,便出此言哄骗陛下,全不顾辽事大局,最是可恶!”孙承宗眉峰间锁住了一层凛冽严霜,“倘若奴酋当真兵临山海关外,新城旧城,首尾相接,新城若能守,要旧城何用,新城若失守,守军溃退,奴兵安得不趁乱抢关?真要求稳妥,当以修八里铺的百万之资,去收复宁远、锦州等关外重镇,座座坚城相连,纵深数百里,才能教奴酋不敢轻举南下,剿灭建奴、进复辽东才有望。”

枢辅坚定的气势,让天启也不得不为之动容:“孙先生,当真有此决心?”

“决心并不在臣一人,敢问陛下,我大明为何不敢有此底气?”文华殿里只听到洪钟般的声音,属于年过花甲的老人,却音字铿锵,久久盘绕在梁柱之间,“奴兵尚未南侵,我等自弃宁前,这是前日经抚之罪。宁前毁弃,奴兵未至,却宁可把那二百里辽土统统送给西虏做了牧场,也不敢出关半步,这是今日将帅之罪。道将藏身关内,而不能化其畏建奴之情,以畏朝廷法度,化其谋私利之智,以谋杀敌报国,这就是辽东经略王在晋和老臣这个大司马,万死莫辞之罪。”

“好!孙先生有胆量,有见识!”愁眉不展的天启又恢复了少年人不谙事的笑容,转而想起,他心思全在孙先生身上,一直没留意到,真正该承当辽事的经略。

“那,那个王在晋,他口口声声说守八里铺是上策,都是在骗朕了?”

孙承宗早在等这一问:“陛下,恕老臣直言,王在晋,不足任。若以辽事交付此人,非但辽疆永无光复之日,辽人百姓尚存的忠义之心,不出多久,也会被他败得干干净净。”

“哦?王在晋对百姓们不好么?”

孙承宗把十三山义士的始末,以及出关所见流民逃难的惨状,原原本本说了一遍,只是略过了孟晋陵不堪羞辱而自尽的一节。这些惨闻,对于生在深宫的天启皇帝来说,仿佛另一个世界,可它们真真切切发生在此时的山海关外。听得十万生民遭屠戮时,年少的皇帝拍案而起,比起愤怒,亮晶晶的眸子里更多是惊恐。

“什么……什么……十万人,他就看着十万人被害死,救都不肯救?那朕要他当经略干什么,要是让他再当下去,关外的人,不都给建虏杀个精光?”

王体乾也被吓了一跳,赶忙凑上前劝慰:“陛下息怒,陛下保重龙体,王大人是犯了个错,可辽东经略这官儿不小,急也急不得……”

“朕让你多嘴了吗?”天启几乎是咆哮着,斥得王体乾瑟缩跪倒,“不能让这个王在晋继续当经略,传朕旨意,他当不好,就找个人替他做!朝廷里有那么多大臣,外头不还有那么多总督巡抚吗?朕就不信,找不出一个能顶他位置的?”

不幸被天启言中,半年前的场面又重演,众议纷纭,有人忙不迭地荐举自己的好友,也有人暗暗盼这倒霉差事能落到政敌头上。

唯独不见谁挺身而出,道一声,臣愿往。

兵部值房的灯烛,燃至月上中天,窗棂上映出两人的影,一人伏案疾书,一人不住地来回踱步。叶向高忧心辽东经略的新人选,也挂念老友疲惫不堪的身子还能撑持多久。

“从边关回来,你还是不得闲。恺阳,最近遴选辽东经略的事,辛苦你了。”

孙承宗搁下手中毫素,淡然一笑:“我本就是为了辽事,才身任戎枢,再棘手的任务,也得自己扛下来。辽东经略,目下是整个大明最要紧的官,面临虎狼之穴,身系封疆安危,其人选,材智不可或缺,更重要的,是一片舍己报国殒身不恤的精忠之心,其人必须不恋富贵、不避艰危。仓促之间,哪能选就,多斟酌考虑几天,也未尝不好。”

“推出来的那几人,没有一个能入恺阳你法眼的吧?”

“不瞒叶首揆,确乎都不尽如人意。朝议公推的有两人,山海监军阎鸣泰,和从前的淮抚李三才。依我这次出关所见,阎监军沉雄博大有之,端谨精详有之,然而他的胆略才能,成色皆未满八分,怕是不足以独当一面。李修吾整顿漕运、巡抚凤阳,卓有政绩,但领兵和为政,终究大有不同。我不知其根底,也不敢为之担保。”

叶向高心头烦闷,不自觉地叩了叩桌案:“偌大一个朝廷,算上各地督抚大员,竟然没一个人,能担当得起辽事吗?”

孙承宗难得沉默不语,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:“泱泱大明,岂能无一经纶手?总会有孱胆,也定会有不计生死荣辱的英杰。”

“恺阳,听你这话,莫非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?”

“本来想明日再与首揆商议,既然首揆问起,我也不必多瞒这一晚上。”孙承宗从自己案头,拿起墨色尚未凝透的疏牍,递到叶向高面前,“这是我刚写成的奏疏,请首揆过目。”

叶向高展开一卷浓墨,旋而瞪住了孙承宗:“恺阳,你?”

卷上的文字,令首辅着实难置信:“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、仍摄枢务臣孙承宗谨奏,为经略遽难得人,愿请身亲督理关城兵务事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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