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榕听琴

纸田多不治,诗债任纵横。
素琴/破琴/刀琴,随你称呼。
发刀狂魔,朙皮秦骨,孙阁部麾下。
愿我前生是李斯龙腮、始皇秦琴。
愿我前生是殚忠楼外那一树榴花。
不写宋史相关,再问自绝经脉。

【孙承宗/朱由校】渡江楫

刀琴暗搓搓爬回来产个粮,这个月的粮食估计都有毒。


夏日的白洋淀,最是消夏的好去处,白茫茫的芦花飘飞如雪,望去宛如仙境。一苇轻舟荡开静夜,漾起澹澹水波,摇落满淀清朗朗的月光。

船头抱膝坐着个少年郎,沐着夏夜的微风,一任小舟逐水飘荡。夏夜静得惹人瞌睡,少年蜷起身子,迷迷糊糊打起盹来。舱中乘客,只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,灯光温柔地陪伴在他身边,为他一身素白的衣袍,染上几许暖意。

舱中支着个小桌案,铺了几笺纸张,白衣老者拈起一页,轻柔地折叠起来,像是唯恐点破了一池秋水。纸上写满了他新作成的文章,可这一篇,他不打算示人,更没想收入集子里传世,但求寄于天地,呈与——故人。

此刻的紫禁城,该被素服挽幛拥覆,染出了冬日的肃杀,丧钟与哀哭,又该几日未绝。只是不知,群臣的恸哭里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虚礼,孙承宗捧着纸张,止不住轻叹,几只纸船卧在他宽大的掌心里,显得格外小巧,墨痕犹未干。

时隔六年,孙承宗仍记得清清楚楚,西苑湖上那舸御舟,宫廷里的巧匠雕出的花样,纹理纤毫,犹在眼前。新披上团龙袍的少年,还不太适应自己的身份,好不容易得了闲,出来游春,身边没那么多大臣盯着,他把条条框框的礼数抛在了宫里,直向他的孙先生伸出手去,似要搀扶先生登舟。

王安训练有素,这等事哪能真让皇上动手,孙承宗心领神会,却不等他迎上来,自己稳稳地进了御舟里。

“新舟也不知稳不稳当,先生仔细些,”少年天子扬扬眉毛,似乎对孙承宗如履平地的表现感到惊讶,“咱——朕,朕听说‘北人乘马,南人坐舟,’先生家在保定府,可还习惯乘舟?”

孙承宗依礼谢过皇上的眷顾,却不觉笑了起来,他在小皇上这般年岁时,最爱乘舟出游,一苇轻舟,三五同侪,白洋淀里载酒,扬子江心弄潮,把鱼篓装得满满当当。入夜泊了舟,启开一壶家醅,春水画船听雨眠的惬意劲,至今想来仍萦在心间。

生于深宫的少年,好奇地听着先生讲述往事,那样的生活,对他来说遥不可及。王伴伴教他念过一句话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他却从来没见过,宫墙之外的天下,属于他朱由校的天下,究竟是个什么样。

孙先生却说,深宫之外,更多的是他看不到的疾苦。

彼时的朱由校尚懵懂,直到加急的战报送进文华殿里,第二年的春风迟迟不肯至,笼罩京城的,是山海关外,万里烽烟。

春水依旧,御舟依旧,偏是游春的心境不如旧。任性的朱由校故意坐到船头,不知从哪捡了一把小石子,一下一下丢进太液池里,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。

“先生,朕不想让先生去兵部。”朱由校闷闷不乐,说起话来像个赌气的孩童。

“臣何尝舍得离开讲筵,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辽东战事吃紧,得有人主持,孙先生知兵,能主持大局……”朱由校闹脾气似的,叨叨起奏疏里的车轱辘话来,“可是,这些讲官里,朕最喜欢孙先生!”

披龙袍做了天子,还改不了孩子气,孙承宗拿他没辙,只得好言好语地安抚:“陛下,臣只是调任兵部,并没有调出京城,陛下随时可以召臣觐见。”

孙承宗爽了约,百日中枢之后,紧接着四年榆塞。多少年后史官还会书写,皇上送他出关时,城上旌旗织成云霞,落入京师,那是大明立国以来罕见的隆礼。而永远湮没在青史的,是君臣最后一次召对,朱由校又把召对的地方,选在了那叶御舟中。秋水里荡漾起几分萧瑟,正合征人襟怀,孙承宗说他虽已年过花甲,犹可效古人击楫渡江,慷慨气吞胡。

朱由校稍稍愣怔,赶紧问他的先生,这是什么典故。

“晋时祖逖,率兵伐苻秦,渡江至中流,击楫而誓,若不能廓清中原胡氛,不复涉江。后人钦佩祖逖壮志,引此故事,作为出征誓师之典。”

“这故事好极!”朱由校终于笑起来,“先生出关,也该有这般豪气。朕,要亲自为先生壮行。”

白洋淀里悠悠然起了微风,孙承宗一手掌灯,一手捧起几只纸船,出得船舱。他的孙儿之沆,卧在船头睡梦正酣,孙承宗低头看看孩子,目光里尽是慈爱,又不禁想起,御舟之上,抱膝看春光的少年。

或为渡江楫,慷慨吞胡羯;或为击贼笏……

满目波光拥月色,模糊了孙承宗的视线,他自许壮志平胡,却无奈逆竖之祸,起于宫墙之中。

孙承宗横过随身佩剑,在督师府里硕大的沙盘上,指画个不停。剑鞘所指,勾出远征的航程,龙武营水师与登莱合兵,征帆所向,是他牵挂的辽南四卫。

戎马岁月里诗篇都见少,他离开京师已有两度春秋。这两年多来,关外筑起座座坚城,把烽火挡在了山海关外四百里的远方。

这还远远不够,孙承宗的目光顺着舆图,扫过广宁与辽阳,又飞越辽海,定格在雄踞海上的辽南四卫,金州、盖州。

去年他派了茅元仪返回江南,雇募来沙船做战舰,一支水师俨然成了规模,辅以车营和火器,进可攻城略地,据可坚守御敌。待到秋高时节,正好东征,以水师进取辽南,取而守之,宁锦一线便可向广宁推进,成夹击之势,使建虏不敢轻动。

直捣黄龙,庶几在此。一时间,孙承宗仿佛听见耳畔响起铮铮鼓角,渐渐化为他渴盼的凯歌,到那时,他也终于可以还朝奏捷。

两年不见,年少的圣上算来已到了加冠成人的年龄。孙承宗温和地笑起来,笑容里却泛起隐隐的忧思。

只待秋声里蕴满金戈之气,击楫誓中流……

而今,那一番壮怀激烈,早已定格在记忆中,不甚模糊却总也不明晰。孙承宗跪在船头,把手中纸船一只一只送进水里,

他到底也没看见,辽海上万舸征帆。

之沆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过来,揉着惺忪的双眼,坐到孙承宗身旁。难得见大父童心未泯,做起孩童玩耍的游戏来,之沆好奇地看着小纸船逐水摇荡,融进水波里皎洁的月光。

“大父,怎的想起叠这些纸船来?”

“先帝喜欢水,从小就常让宫人陪他泛舟划船。谁能想到,御舟也会失事,先帝落水后染了病根,二十来岁的年纪,就这么一病不起……”诉说起往事,孙承宗难掩伤怀,“君臣一场,我却已回不了京师,做些小物,寄些哀思吧。”

离京渐久,孙承宗也曾试图回过京城,在距离京师咫尺之间的通州,等来的竟是勒令他返回榆关的严旨。短短两年朝堂上已天翻地覆,祸患的根源,正在龙椅之侧,那个气焰熏天的权阉,魏忠贤。

孙承宗远在边关,还不至于对朝局一无所知,不断有书信寄来,告诉他朝堂的乱象,忠良蒙冤,宵小得志,庙堂成了权阉的囊中私物。而年少的天子,愈发疏怠于国事。

左遗直的书信到了榆关,婉言劝他早还朝,叶相国致仕后内阁都归了魏阉的孝子贤孙们,诸君子想起他这个帝师,与皇上总还存着情分。

辽事也是愈发艰难。孙承宗不惧沙场兵戈,纵使马革裹尸亦不辞,权阉忌恨他功高,恨不能使封疆早些失事,好治他罪,再不能一睹天颜,面奏边事方略,只怕他几年的心血,只能空付渝海的波涛。

孙承宗平静地接了旨,他设想过比这更严重的后果,问罪、下狱、遣戍。仅仅一道切责的严旨,还算个风平浪静的结局,连后来揪住此事弹劾他的奏本,都像吞进了深渊,翻不起什么波澜。

东方天光熹微,登车北归时孙承宗朝着帝京的方向望去,阴惨惨的流云漫天翻涌,怎么也望不见金銮。

“可是,大父,沆儿听人说,先皇无子嗣,只能传位给信王,魏阉的好日子,总算该到头了。”

孙承宗当然能猜到之沆这么说的用意,这两年权阉擅政,太阿倒持,多少忠良蒙冤,喋血于诏狱,天下汹汹。此时此刻恐怕没谁顾得上国丧,都在计数日子,盼魏忠贤倒台。他这祭奠之举,恐怕都显得不合时宜。

天下众口攸攸,总能评说个是非曲直,谁也逃不过。

只是……

“是非功过,百年后自有史笔,可哪怕君臣之间,也还有人情在。”

孙承宗将嗟叹诉与孤灯,孤灯映水水载舟,没入芦花丛里。

是夜孙承宗安享了一宵酣眠,梦里又见宁远城里傲然屹立的高阁。那时先皇发饷犒军,又赐了孙承宗金帛无数。孙承宗笑说,买田置地,还不知子孙贤或不肖,能否守之,何如捐金筑阁于宁远,题名“恩宁”。

昭天恩于后世,共日月而齐光,纵使这只是一梦。好梦溶在白洋淀的水波里,晃悠悠拥住芦花深处,一叶行舟。

 

#这篇文的梗源,指路电视剧《袁崇焕》30集左右,孙承宗折纸船祭奠天启的剧情。这剧是真有毒啊,心心念念想看的孙袁毫无CP感,邪教CP君臣组的完成度超高,有糖有刀,有转折有余韵,看得我目瞪口呆,管不住产粮的笔……

#孙承宗与天启的君臣关系,还是没啥争议的,写这文时候我刚好看了篇海峡对岸的硕论,里头就可以摘出这样的句子:“孙承宗对于熹宗的崩逝,十分惊讶,由于昔时熹宗十分敬重孙承宗,也十分赏识他,对于熹宗于英华之年突然崩逝有太多的感慨。”

#补一刀,崇祯十七年,吴三桂弃守宁远,纵火焚城,“与日月齐光”的恩宁阁,也与日月一同陨落。相比而言,还是石牌坊长久。山海关西大街的西端,至今仍有“节制四镇”牌坊,天启二年为表彰孙承宗自请督师的壮猷,奉旨特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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