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榕听琴

纸田多不治,诗债任纵横。
素琴/破琴/刀琴,随你称呼。
发刀狂魔,朙皮秦骨,孙阁部麾下。
愿我前生是李斯龙腮、始皇秦琴。
愿我前生是殚忠楼外那一树榴花。
不写宋史相关,再问自绝经脉。

【孙承宗】高阳述闻(壹:天命)

1638.12.14——2018.12.14,开个新文坑,祭奠孙文正公殉国380周年忌日。别问是糖是刀,标题回答一切。


楔子

夜寂静,月胧明,蝉声唱,人未眠。茅元仪锁紧眉头盯着卦象,反反复复推敲蔡鼎的解说。

“可挹兄,你是说今年岁末,建虏又将入犯?”

“并非我说,是卦象如此。”蔡鼎点了点头,“这一次兵祸,将比以往更凶狠。”

闽中气候暖的早,炎夏里更是暑意难当,茅元仪撑着石桌,却觉得石板的冰凉,从指间传彻心底,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。

“高阳城本来就单薄难守。那你可能算到,枢辅能否逃过这一劫?”

蔡鼎在桌边坐下,就着微弱的烛光,茅元仪看他满面忧戚:“止生,所以我请了你来。我原本准备去高阳,劝枢辅早些避难,思来想去,想将这事拜托与你。从前我们这些幕僚里,枢辅最看重的就是你。”

“只要能保枢辅安全,就算让我茅元仪舍了性命,我也在所不辞!我只担心,依枢辅的秉性,若告诉他高阳将有危难,他只会不惜一死与城共存亡。到那时,可挹兄你还有其他对策吗?”

“那是自然。止生,我会与你一同北上,但我要去京师,见机行事。”

茅元仪大喜过望,一激动按住蔡鼎的手腕:“你有几成把握?”

“我只能算到大势,算不到人心。枢辅的生死祸福,只能由他自己决断。”蔡鼎勉强笑笑,试图给茅元仪些宽慰,“可既然事在人为,我怎能坐视他陷入危难?”

 

一·天命

一路舟车劳顿,拖着满身疲倦,茅元仪终于见到了晨光中睡眼惺忪的高阳城。茅元仪不敢回想上次踏足这片土地的情形,虏骑肆虐过后,遍野萧条,数年未曾谋面的知交,再见已是一抔黄土埋忠骨,天人永诀。

前年来此,是为殉国的鹿善继哭祭,茅元仪不愿再听闻这样的噩耗。与蔡鼎分道之后,他星夜兼程,只想早些赶赴高阳,早些告知师相。

“我算的没错,今天有贵客登门。止生,别来无恙?”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,茅元仪一回头,见一青袍男子提着新沽来的美酒,笑吟吟地望着他。

“楚惟兄!”

枢辅家的二公子大有父风,岁月一点也没消磨孙楚惟豪迈的风采。茅元仪初次见他,还是在他随枢辅出镇榆关时。两人年岁相当,一见即投缘,论诗书、校骑射,打猎归来把战利品烹成佳肴,乘兴放歌:“渡江天马南来,几人真是经纶手……算平戎万里,功名本是、真儒事,君知否……”

算来不过十余年,那些意气那些豪情,都已恍若隔世。

“自从接到你的来信,父亲天天念叨着你。”孙楚惟拍拍手中的酒坛,“总算把你盼来了,我特意买的好酒,今夜要与你一醉方休。”

和这位二公子斗些诗文词赋,还能胜一筹,斗酒只有认输的份。茅元仪暗暗叫苦,忙不迭地讨饶:“兄长休要取笑。你是出了名的百斗不醉,在辽东时我就没少着你的套。我这些年漂泊潦倒,酒都沾的少了,哪还敢跟楚惟兄相争。”

“宵小构陷,胥吏盘剥,真是苦了止生了。父亲每次提起,都义愤难消。”

时日已久,谈起自己这些年的坎坷经历,茅元仪已不似起初那般愤激:“书剑飘零,了无牵挂,苦中也有一番乐趣。师相一向可好?”
 “父亲身子骨硬朗得很。去年到山东看望大哥,回来就整修了高阳城墙,近来又谋划着训练些乡勇民兵,天天忙碌,精气神却比从前更好。”

筑城、练兵,他们都曾在辽东为此殚精竭力,茅元仪时不时还能梦见枢辅戴月巡城的威风。故人还能相会,想再看一眼辽东的雄关,只能寄望于梦了。救世之才,只能献给家乡这座小城,于枢辅而言,不知是幸还是不幸。

“师相本就不是安于书斋的老儒。可恨忠良遭忌,谗臣得志,壮心空付。”

孙楚惟及时瞧出了老朋友的伤怀,温声劝慰道:“止生,久别重逢是喜事,不说这些伤心的。读书作文,开塾授课,何尝不是一乐。你我都是将近半百之人啦,五十而知天命,能看淡的,也就看开些吧。”

“楚惟兄说的是。等会儿见到师相,我也不能惹他担心。”

叙话间已到孙氏府上,院中一青年方巾蓝衫,正对仆从说着什么,孙楚惟跨进门去,招呼蓝衣青年。

“四弟,贵客来了。”

四公子鲁章回过头来,正对上故人的笑颜,箭步冲上来揽住来客的肩头,接过行囊,一边引着茅元仪向屋中走去。

“止生兄,里边请。父亲正在梳洗盥栉,等下就来。”

仆役上了茶点,楚惟与鲁章陪着茅元仪寒暄,问起各自的景况。门后有人笑语,苍老却沉雄。

“茅止生啊茅止生,总算还有你惦记我这把老骨头啊。”

孙承宗一副闲散的儒生打扮,悠悠然踱出来,满头鬓发已成了霜雪,但步履仍然矫健,身后还跟着个颀长的少年。

“之澋,快去见过你茅世伯。”

少年人迎上前来,恭恭敬敬施礼,一双明朗的眼眸,像极了他叔伯们年轻时的样子。孙承宗抚须而笑,看着子侄辈们乐陶陶的情景。

“师相……元仪拜见师相!”茅元仪跪倒在地,泪水止不住扑簌簌而下。

“快起来,多大人了,哭个什么。”孙承宗搀起学生,假意责怪了两句,一面端详他的面容,“止生,你才四十有六,居然憔悴至此,鬓角都有白发了。”

茅元仪哽咽答应,抹去颊边滑落的泪水:“学生无能,谪戍闽地,沦落江湖,有负恩师期望。”

“此事不怨你,怨那些争权夺利的宵小,不仇敌寇,反而苛待边臣。”

叙话间,楚惟和鲁章已经招呼了兄弟和子侄们来堂上相见,本不算大的厅堂一时有些拥挤。别来沧海事,说起来又是一番感慨,从宁阳到高阳,他们多少次聚在一堂,却有些故人,再没能来赴约。

酒到酣处,孙承宗兴致高昂,连午后例行的小憩也免了,急不可耐地引着茅元仪出了门,要带他去看看高阳新城。

在茅元仪印象里,比起边塞重镇,高阳城墙格外破败,年久失修,许多地方只剩下了土围子。两年过去,土墙用城砖加固一新,瓮城也已修缮过,四角台上设望眼、下设炮眼。不用猜也知,这是师相苦心筹划的手笔,像极了记忆中关外那座坚城……

师相开心得像个老小孩,把城郭内外新风景,一一指点给茅元仪看。斜阳洒落,映出师相眼眸中的神采,矍铄如旧。有那么一瞬间,茅元仪恍惚看见山海关上、宁远城头的老元戎,巡阅,布防,督战,眼前处处是关山。

“前年建虏来犯,没攻打高阳实属侥幸,否则老夫早和乾岳和平野兄他们一道去了。”两年过去,提起殉国的故交,孙承宗还是有些黯然,不得不停下来平复些心绪,“边备废弛,奴贼贪狠成性,指不定何年又会重来。我思量着高阳旧城不足以防守,便与雷县令商议,整修一道新的城墙。”

“师相,您闲居乡里,却仍以高阳安危为计。有师相在,真是乡关之幸。”

面对学生的赞誉,孙承宗淡然一笑:“哎,功劳要归于这一城父老,上至缙绅,下至百姓,连齐心来出资出力,才能这么快把城墙建好。还多亏了铨儿,他在高苑做县令,还不忘了家乡,从山东运来城砖,省了我们不少麻烦。”

孙承宗说的“铨儿”,正是孙家的长公子。茅元仪与这位世兄谋面不多,却难忘他的古道热肠。枢辅身边一班年轻的僚佐,无不歆羡,是怎样的言传身教,能教出这一门儿郎,身为阁部之子,没沾染纨绔习气,只怀了一腔热血以报国。

“燕赵之风多慷慨,家乡父老如此高义,但愿上天眷顾。”自从看蔡鼎占出那不祥的卦象,茅元仪一直不安,今日亲见高阳城如此景象,更增忧戚。天公当真无眼,要燃起战火,烧向这座历尽风霜的小城?

“天行有常,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。求上苍垂怜,不如自竭其力。眼看着又入秋了,我已与县令说好,把城中精壮男子组织起来,教演操练,万一胡虏又犯边,也可一战。”

茅元仪点头称是,把目光投向远处。坚城巍巍,凭城四望,秋凉初起的燕赵大地,遍野莽莽苍苍,向晚时霞光漫天,归鸟投林,披着一身夕阳。此情此景茅元仪只觉熟悉,只缺了画角,吹落木叶上晶莹的秋霜。

孙承宗打量着学生,觉察到他今日异样的忧心。

“止生,如此出神,在琢磨些什么?”

“学生想起了宁远。”他的心事,也一定是师相心中放不下的牵挂,可茅元仪知道瞒不过,还是老实说了出来。

“怪不得,怪不得……”孙承宗抚膺长叹,“修这高阳城,正是比照着宁远的样子。只是时间仓促,物力不济,比不得宁远雄峻。若是城皆如宁远,兵皆如辽军,将吏皆如你们当年那些英豪志士,何至于今日……”

闲话时落日正衔山,秋风久久打着旋儿,恨不能把这忧国之言,传与金銮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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