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榕听琴

【殚忠档案】督师纪略（玖/拾）

督師紀略卷之九  石民茅元儀止生著 

公遂仰承聖斷，疏請與內外各衙門協心奮力，共圖大計，其略曰：「諸文武將吏，奉聖諭，隨詣臣邸，出所所計畫十二車營，據所已備已練，繪貼圖說，其另具一冊，則車營所需軍實，除分布信地者，不敢擬為借，止據見在車營者為實數，總計馬步二十四營，合為車營十二，外又有前鋒後勁、馬兵七營，合用騎步九萬二千八百五十六名，內步兵四萬一千八百五十六名，通融俱足。其騎兵五萬一千，兵現有三萬五千二百一十一名，以密雲、通鎮、東協及七鎮更番兵可抵，幸速其期。八月望抵關，騎兵正馬外，尚須馱馬一萬二千六百一十三匹，共需馬六萬三千六百一十三匹。除見在馬二萬六百二十四匹，度所調兵攜馬，可一萬八千四百，以前所乞帑銀及戶部補還銀，共三十萬，可買馬一萬八千，尚少六千五百八十九匹，乞於京營量選三千五百，太僕寺量兌三千一百，則馬可充用。各營所需細大之數，約可七十餘萬件，除力可置辦外，其凌雜尚約用銀六萬兩。而騎營騾車，二百四十輛有奇，及行駐之費不與焉。他如少鐵盔二萬一千九百九十六頂、鐵甲二萬一千三百五十副、臂手一千副、腰刀三萬把、大稍弓一萬四千張、大箭二十萬枝、三眼鎗一萬二百五十六桿、馬鎗二千四百七十二門，并藥袋弩三千張、弩箭十萬枝、鉛子三十萬斤、西鐵二十萬斤，此須該部亟為擇精好堪用者，亟為給發。乞皇上自為社稷大計，立發帑金二十四萬，以應必不可已之急。其行營之費，容臣另計。」

上大悅，立發帑金十萬餘，令戶工區處。上又以公陳病苦，復遣鴻臚少卿宣諭。公慮當事者不急發軍需，令幕僚鹿善繼、杜應芳往京親督之，皆如期給發。而京營協理朱光祚，以京營馬不堪，予馬價市之於邊。善繼以為便，且請公差官自京領價，往遼市之。工部尚書陳長祚不欲如數發，善繼乃上書政府與力爭之。長祚以內府者為辭。善繼身入內府，揀精好者。豎有難色，善繼婉諭之。豎感激，唯所擇，於是軍需稍濟矣。

公所云鋒勁者，以有車營兼馬步，不可無前鋒以尖探、後勁以出奇，乃立鋒勁制，皆以騎兵為之。其伍什合隊之法，俱如車營。四隊為局，局有局總長；百人分前、左、右、後、監，五局為旅，旅有旅總長；五百人分前、左、右、後、容、畸，六旅為營，營有主將，以參將為之。一營又分為三哨，前、左旅為左哨，右、後旅為右哨，容、畸旅為中哨。哨有哨總長。一千將之下，中軍一、材官六。其列陣也，二隊為一偵，偵可以遠探。遇警，則四什長率八伍，環列成營，二隊長監四什居中調度、應敵，則列為率，然陣，四什居前，八伍居後，二隊督之，更番射打，應變無窮。其佈置也，每營以前、左、右、後四旅當四面，以容旅為中堅，而以畸旅實其虛。每面以本旅之前、左、右、後四局環列，即以本旅之監局分隊以監之，為外營；以容旅環列於中央，以分應四面，而以本營之監局，分隊以監之，為內營。其畸旅五局，一司旗鼓，一領大砲，一護輜重，二備補伍。每局四分，居於虛中，應乎四外。聚散分合，皆可成營，隨地相形，皆可佈陣。斯一旅一局，悉為應卒之兵矣。其節制也，每營四面，每面一旅，毎旅五局。五局之中，以監司為遊兵，其四局為正兵。遊兵監於正兵之後，謂之卻月。正兵臨敵退縮，遊兵得以徑殺之。四監有變，容旅五局分應之；四面有警，畸旅三局分拊之。而旗鼓親丁，恒衛主將，謂之握奇。其陣精微，惟在監容，監容得人，無敵矣。

外營四旅，一如車營、騎兵。其內營容旅，則每隊隊什、伍長、背招、傳督，皆授弓箭。每伍第五兵授牌刀，第四兵授弓箭、鈎鎗，第三兵授弓箭、板斧，第二兵授弓箭、腰刀。其內營畸旅第一局，授大滅虜砲三十二位，每隊八砲，分拊四面；第二局授旗鼓，以六十四人分之，以便分旅，陣四十人，及人醫、獸醫，隨主將；第三局護輜重，各授弓箭；第四、五局，如外營授器，以備補伍，共將領四十七人、兵三千人。四旅兵二千人，戰兵容旅兵五百人，名權勇，畸旅兵五百人，名奇零。三千人各一馬，內為隊長者百二十人，三人共一馱；戰兵權勇二千四百人，五人共一馱；奇零則不設駝，官之馱有差，共為馬三千六百七十五匹。戰兵四十偵，每偵小滅虜砲二位，共八十位。每位馱騾一，每二位馱藥子騾一，共為騾百二十頭。畸旅一局，大滅虜砲三十二位，小滅虜砲八十八位，三眼鎗八百八十桿，三者子藥、器具各全。弓箭一千八百五十六副，每副弓一張、弦二條、箭三十枝、撒袋一套、腰刀三千三十把、牌八十面、板斧八十張、鈎鎗八十桿、盔甲三千三十副、局長隊總臂手一百五十副，容旅權勇臂手四百八十副、金鼓旗幟響器一副、高招燈籠二個、隊標一百二十桿，燈籠如之。每隊繩樁二根，共二百四十；每隊鐵鍬五張，共六百；每隊鐮刀二十五把，共三千；每偵鍘刀十口，共三百；每偵鐵钁十張，共三百；每伍鑼鍋一口，共六百；每伍水袋一個，共六百。每人炒各五升，各共一百五十石，再以駝三十，各馱糧四石。騾車三十四輛，騾三百四十頭，每車載糧二十二石，共八百六十八石。人食一升五合，畜食三升，約略米居四分之一，如車營可以供五日，而人所自帶炒不與焉。凡為騎營者，從無此內外周密、矢彈兼用、行止有憑、番應無窮如此者也。

公車營布置略定，日夜催督軍需，每五日一核。各道又請令死遼事張忠烈 銓之子錦衣道濬，就鐵造軍器於澤、潞。然內解外調，俱不以時至，且長安之口，俱不欲恢復。公乃上疏曰：「今天下怏怏然，若邊人居奇於公事，而奴酋為邊人之私賊。向也徵兵調兵，立致數十萬而不敢後時；今也約口裁腹，更番萬餘人而不能必應。方忍死以前撐，或居安而高議。賊愈迫，兵愈少，而更議銷；禍愈迫，眾愈怕，而卻益玩。曾不思七年逋寇，勢同養癰；兩歲徂伏，狡如隱魅。即千里之土可捐，三敗之羞可冒。而天未悔禍，賊自生心。關門之利害，社稷之安危也；一隅之生死，萬姓之存亡也。臣願天下以殺奴酋之心應邊人，弗以殺邊人之心緩以釋奴酋，是唯在當國謀耳。」

公欲面上敷陳，自一片石閱喜峰口、潘家口而西，然後具請。是時新撫喻安性至矣。先是總督停催兩月，張撫去，公意欲補督裁撫，故先請補督，而西人之故主謀者，以喻安性者，浙人也，向與有舊，方久躓於家。是時公論方詘之，廢不用。而西人自二三匪人之外，固多君子，故欲使安性出而與公為仇，用浙人攻公，而不至有以君子攻君子之名。使公與喻合，則指公為小人，而不至如抗時用岳撫，有首揆同主之，而難以妄責公。故用吳用先為總督，而復以安性為撫。

安性於六月至，至則不能與眾格，乃以鄉人劉永基者，自數月兵曹遷為山右道，以相挾持。先招永基以使事來關。已，公激以忠義，導以時勢，共成大舉。安性亦唯唯。

公將西巡，安性知公將面請於上，遂送於關外，幕中力言軍需未備，兵不可進，公之心愈苦矣。然軍需亦實未備，乃即止於一片石，以關事一任新撫為之。又具疏曰：「臣忝冒政地，奉命督司，寧唯有司細瑣，不得下親。即六卿督撫之事，亦不得旁及。其於兵馬錢糧器械，自宜各有司存。今且沿門持缽，時遭呵怒。索之廠庫，則工部曰重根本；索之它鎮，則兵部曰各重其根本；榆林、宣、大，各稱警以拒。兵將已齊，而一聞當事意指，遂相視而不前。聞京師當事之言曰：『兵馬糧餉既足，渠便胡做，不如許而弗與，直以文移往復，令之緩不及事，便可軟困之。』臣以為世寧有此，而繇今觀之，殆近是乎。正恐皇上明旨不能得之天下，而天下不能無事，將後日無復可遵之明旨，亦足勤當事之憂也。即批駁一荒徼之閣臣，何足見風稜，而耽誤及衝邊之軍務，寧不傷天理。願急為之，無令南指空嚙，而無衣徒賦也。」

上申飭諸曹，仍以朕査究所不及者，卿指名參來，重處。公遂上敘列五防疏，九邊每防必敘。公至三防時，曾奉題敘之旨,而公謙讓不居。及四防已，將入吿，而喻撫未至。公嫌以乘間為德，且以方在春夏，剿期尚早也，此時欲大舉，故發疏以獎前激後。其於恩怨悉平，無微不昭，眾論允協，而末後有遠累臣一疏。

熊廷弼之入獄也，自公發之。廷弼嘗號泣曰：「我被老孫所算。」然其兼人之才，公未嘗不念之。朝廷兼設經、撫，以致兩敗，公親歷其苦，又未嘗不念之。而廷弼、化貞，雖在圜中，各有黨與，忌遼功之成。中朝所以阻出關者，祗以今日可守，則昔日之棄，其罪愈張，獄不可脫，故巧阻之。

公時將大舉，欲朝議清，則得一意致敵，故疏略曰：「邊吏不獨畏外，而且畏內，不獨畏公法，而先畏私口。昔韓琦 好水川之役，以任福違其節制而貶官。臣以杜松、劉綎自是猛材，而實違經略之節制，則楊鎬當從末減。至於熊廷弼、王化貞，以兼設害事。臣於二年來，履其地，用其人，每悉其心力，俱極艱苦。夫亦欲為國家圖大功，而意見不同，佐鬥者更力，遂至決裂。諸臣當㮣發遠戍，無令久繫長安，以恣口舌。蓋諸臣在長安，眾多欲貸其死而未敢言。故凡邊政之不便於諸臣者，便生議論。唯遠去長安，則可以清長安之議論，即可以清邊方之議論。且以沛皇上如天之仁，而朝廷之法自在。」

上報曰：「三臣情罪各殊。卿奏懇側，朕姑待以不死，俟東事稍平另議。」

是時葉少師已去，韓少師為首揆，故當時言路亦有爭執之。而數年之後，尚以為韓罪。御史袁弘勛奏曰：「有奏請者，而後有票擬者。」又以為公罪。然公之疏意自明，而票擬者謂東事底定，則正欲使望生，而不致淆多口。若其數年未決，則固已久矣。

上是時銳意恢復，念公勤勞，復遣副提督忠勇營太監劉應坤，及前所遣胡良輔、陶文等，齎金十萬、蟒繡百五十匹賚將士，以內府軍器佐軍，而賚公坐蟒、膝攔羅段各一襲匹，幣有副，白金二百。

時九月也，公尚在一片石，乃疏請曰：「此時十萬官兵，出防關外二百里，而關門不過居民行賈。臣願天威遠播於華夷，聖德宣揚於中外，謹於十八日從一片石扶病出關，先俟命於寧 前。」上以正合朕意，到卿駐劄地方宣讀。其前屯、寧遠，隨便。聖諭以諸物聽卿不時賞功，諸需，卿以心膂親臣，肩封疆重任，諸凡軍國大計，除章奏批發外，一切情形機宜，不時入吿，仍照閣中奏揭，封固徑達朕前，庶借邊籌，用資廟略，膚功蚤奏，飲至還朝，朕特佇望焉。皆韓公為首揆所贊也。

公不勝感切，遂拜疏曰：「前茲十萬，猶曰恤苦，今茲十萬，專以待功。所不戮力同心，滅此朝食，何以復大命。衰殘亦覺飛揚，武健寧無迅厲。謹奉幣於筐，奉金於府，以待有功。至于臣冒承大位，力居人後，賞居人先，臣實靦於拜命。適寧遠城工告竣，而中衢有閣以燬重修，臣除尊藏坐蟒文綺，亦待有功，方敢祗服外，謹奉賜金充修閣之費。恭勒聖諭於貞瑉，謹題曰『恩寧閣』，緣臣拜恩於寧，以識天恩，予東人以寧也。蓋從來臣下欽賜，多建造樓亭，以貽後人。臣以為傳之家，不過視子孫賢不肖為去留。傳之疆土，將天恩與日月為昭，而臣下亦得附名於有永。」上嘉許之。

往中使劉朝至，公告以方禁宴會，不敢自開之，故一茗而己。及應坤至，時再上請歸疏，未得報，故扶掖拜恩，不與交一語。應坤深恨之。是年夏，楊璉以二十四罪攻魏忠賢，舉朝爭之，而內外相持愈力。公疏請罷忠賢私家，不唯安朝廷，亦以安忠賢，而速罷內操，蓋昔日誅劉朝，必以使事出而後殺之，則知持兵者為害。其攻忠賢甚切。疏至長安，楊璉、左光斗等恐益重怒，力阻之。公秋初入覲，自兵事外，亦欲面陳此，而竟不可得。及應坤至關，則微聞公意，而且恨慢己也。關內道劉詔，以同姓親之，約為兄弟，䁥與宴會，因益恨公。故應坤歸，而忠賢之恨公深矣。

公將大舉，而力尚未備，乃喻撫觀時可為，亦頗有共功名之志，同馬世龍、袁崇煥等至廣寧，殊有黍離之感。世龍與崇煥、王世欽等航海至蓋套，一察形勢，且以疑嘗之，使後不為備。而茅元儀所募舟師亦至，以所齎六萬金而所造約可當關門十八萬有奇。南樞核其數聞。蓋艨艟火器之外，復以羨自為輕偏廂一千輛，輜車副之，神飛砲車百二十餘，高麗牌萬，竹將軍、竹鳥鎗、竹三眼銃各萬，神臂弩、神臂弓各千。輕偏廂者，式如偏廂，而廣止丈餘，輕堅，遇險易渡。神飛砲者，以木為砲，鐵為裡，用子砲五，可裝藥二斤，發四里許，即以車運之，為車營隅正之骨。高麗牌者，獨為盾，合則為城，可以自立不仆，而因以發銃。竹火器皆以竹為之，而麻繩、鐵絲以為纏，可四五發，而所費甚省，人可多攜，而無裝藥之煩。其將軍所發，可二里，裝藥亦十兩餘，皆以合水軍。使登陸，即成一軍，而輕為襲，止為陣，巨細俱無所不備。先是南臺以聞，上命與崇煥俱優用。至五防時，公先以略敘，至是始得其全云。

督師紀略卷之十  石民茅元儀止生著 

公因令茅元儀斟酌舟師之制，其法每營以沙船百隻為率，每船耆捕一、繚手二、水兵十、火兵一，皆聽命於耆捕。凡四船為一舫，於四耆捕中，選一為舫長，仍管本船耆捕事，而得節制三船。二舫為一舶，設舶總一；四舶為一艟，設艟總一；三艟為一營，設將領一，以遊擊將軍為之。中軍一，材官二，餘奇百人，半為旗鼓雜役，半為親丁補伍。如其營船多，則別設遊艟。有唬船，則捕盜一、舵工一、水兵八。有飛船，則以舵工管本船，水兵四。又立法以兼車，船不水戰，故止用十五人為撐駕，而兵皆健捷，登岸頓可為陸兵。令每船領輕車一輛，其捕耆舵繚留看本船。其水手十一人之中，立定軍正一名、狼機手六名、鳥三鎗手四名，本車狼機四架、子砲二十位、鳥三鎗四桿。每子砲每眼各備火藥鉛彈三十，出目兵十五名，人給腰刀一口，車正兼大弩一張，箭三十枝，火兵兼火箭三十枝，狼機手兼大斧六把，鎗手兼高麗牌四扇，每車仍載答砲一位、虎尾砲二位，緩急別用，每船備虎尾砲二位、鳥三鎗四門、鎗叉等器，隨船酌付。其兵在水為船兵，在陸為車兵；其官在船管水兵，在車管陸兵。其演操在海岸上下，其軍火器舟車兼用。東下之具已得十九，而是時總督吳用先，以春夏之交，兵不可不發，即撫軍之意，亦若勃勃，而行糧諸營，一無所具。公以此必入告方可，而是時魏忠賢已橫，逐冢宰趙南星、總憲高攀龍、副憲楊璉、僉憲左光斗、吏都魏大中等矣。公以荷主恩深，必當有言，而群臣章疏，久為忠賢所格，明主可與忠言，亦必面告，乃因東巡，欲以朝長至令節。至通州，以疏聞。

公之未宣麻也，攀龍、光斗俱嘗特疏薦公。蓋攀龍在山中三十年，既召久不出，人問之，曰：「此時以平奴安社稷為大，吾度力不能，而又無可以倚者以入告，又安用小草為。」既兩年，幡然曰：「吾其出而相天下士乎。」廣寧潰，遂請用公主兵政，而以鹿善繼兼言路。光斗亦習公。是時薦疏數十，而會推旨從左疏出，故二公既以攻崔、魏得罪去，人皆側目公。而魏廣微者，與公同鄉同年，雅善，而實陰忌公。當其初入綸扉，知為世不與，嘗欲借公以自明，特疏為公言勞，欲加異典。公疏曰：「此廣微為臣干澤也。」廣微大恨。及附忠賢，遽得大柄，首欲殺公以洩憤，乃宣言曰：「兵侍李邦華，約公進以清君側之惡，方率十萬銳師入矣，邦華將為內應。」忠賢大懼，遂於上郊回，即令閣臣擬諭以止公，而開大明門，急召司馬入，分令三路迎公以止之，仍記其差官之名以核之。是時忠賢悸，幾欲死。而閣臣顧秉謙正欲投忠賢，擬諭極嚴。而御史李蕃正附權，所稱「三李」者也，遂詆公為王敦，而望公為裴度。公曰：「御史未讀裴度傳耳。」遂涕泣望闕叩頭而西。

時中外喧傳兩鬼欲殺公，而忠賢尚有較事者在公左右，知公實不攜兵，一輿一囊而已。隨行并無將吏，唯鹿善繼從。疑稍釋。而廣微遂借主上震怒，以脅公自盡，既而直以忠賢怒公脅矣。公亦置之，而唯杜門求去。

上加慰勞，而復有吳國秉之事。吳國秉者，即公初至時，令從楊朝文往說劉愛塔者也。至甲子秋，有孟淑孔者，楚奇士也，游御史 士任出募兵，以為遊擊將軍，中朝深劾之。公聞其材，遂疏釋其子，而以淑孔參五部軍事，使水營諸將。及朝文、國秉出哨河東，欲以間叛將、招陷蕃，為大舉之計。淑孔有智略，泊舟海 套，使間諜入遼。民皆鼓動，欲內徙，淑孔即欲拔之歸。公怒曰：「是失計也。」公以此時當與豫為計，使其內應，不則為朱序耳，奈何載之歸。此徒一夫也，而反使為屠、為防。國秉受淑孔命，行無成功，而匿金錢。淑孔歸，告於袁崇煥，頗詰責之。公西行，欲尾公為白而不得，時見道遇一書生，謂曰：「今魏司禮為政，大開告訐，何不聞於廠乎？」遂以聶廷金攜三千金為奴間，劉伯漒以賊將為姦，而孟淑孔陰主之，以告忠賢，遂移公。公曰：「聶廷金陷蕃歸而有資，國秉挾之不得。伯漒曾為奴將，即十三山輸款於楊三者也。其人實忠義，方欲以為用，至淑孔更奇才也。若以國秉一夫之仇而殺之，此失機會。且自廠殺之，邊臣猶有辭，今使邊人訊之，而邊人徇內誑應以殺之，則邊人更不能用遼人以復遼矣。」遂止議發聶廷金等於他邊，而發劉伯漒於寧遠。忠賢黽勉從之，而終以游御史事，逮淑孔去，殺之詔獄焉。後竟以偽姦細武長春事獵封五等，知其於此恨公遲我一年封矣。

崔呈秀以高攀龍劾之應戍，故與魏廣微共附忠賢，至是召復臺班，乃首疏頌忠賢而劾公。科臣郭興治和之，遂下九卿雜議。是時崔景榮為冢宰，以非公不可。而廣微意所屬王之臣亦未至，嚴旨令出治事，汰冗兵。時附逆者多指摘兵冗，蓋以劉永基意欲殺公及崇煥、元儀、世龍，而李魯生等皆附之。蓋意欲詘公，先持簡汰之說，使兵銷將衰，公自不得有為。故雖留公，而終以此責公。且戶垣林宗載，竟照冊減將汰兵。鹿善繼乃貽書臺省曰：「年來搖亂邊事者，騰虛冒之謗，以行簡汰之說。邊人承望風旨，以苟目前之富貴。遂有任事八逾月，祗點得一遍兵，且以各營自報之逃故，為自己清汰之數。又有任事八逾月，祗算得一遍帳，且圈哄各營，認無實之罪，使自割再辯之舌。噫嘻！十萬之師，果可減哉？試問邊人，二三年前之事，歷歷可想。向也日見關門外撫夷，八里鋪搶人，今何不見？向也日聞奴酋一馬金、一馬銀，買都令通虎酋，今何不聞？寧 前屯種二百餘里，何無敢擾亂？東哨斬獲一百餘級，何無敢承認？東奴赭地殲人，築邊拒河，斥堠刁斗，其防我甚於我之防彼，何以故？而都門向聞苦求外補，偷送家眷，鄉邑毎聞浮海買山之情，中原每聞斬木揭竿之變，今皆不聞，又何以故？蓋自十萬之師，布列於關之內外，兵力既集，兵威自振，游徼往來，嬰之者碎，西虜實有戒心於我，而東夷之氣遂奪。東夷與西虜呼吸原通，東方與中土氣機相倚，西虜懼而東夷屏跡，東方寧而中土晏然，此理之明白易見者。今受其成而迷其故，日云減兵。累歲之蒐羅，何足供一日之清汰。特恐兵從此少，事從此多耳。夫三軍之氣，彼此依倚。怯者倚勇，亦自有膽；拙者倚巧，亦自生心；生者倚熟，亦自成技。今云所減之數不多，夫兵有去一人而三軍無色者，何不一思也。或云減非減其壯，特減其弱，夫兵安能皆壯，用兵安得去弱，弱者固仗壯者以作氣，壯者亦藉弱者以助威。去壯是銷弱者之氣，去弱是薄壯者之威。去者去，而留者亦歸於無用。率是以行，關上二三年以前之景象，復見於今矣。事果如彼，能聽其淪胥而不一為料理否？如其料理，能不需兵否？需兵而已散之兵能再集否？即再集而事在危急，能待其集否？事到無及，而減兵者之肉，猶足食否？願及今一思之也。且減兵之旨，為省餉也。天下事，為於從容時自省，為於急難時自費，急而益急，則費而益費。向經急難，以開此費。今幸不益其急，遂得不益其費。使厭今日之為費，而一意其省，兵減則為兵而買之馬、為兵而造之器、為兵而討之金錢，皆以兵去無所用，前費總成空。即兵再集，而前項非散佚則敝懷，重為主辦，後費更不貲。費耶？省耶？況事不論所關之重輕，而只以省為美談。與其求省，曷若罷費？與其減兵，曷若散兵？且省餉云者，為餉不足供費而求省也。今之遼餉，以遼為名，果盡歸遼用，而猶不足，而過求於額餉之外耶？遼餉六百萬，今分與遼用，祗四百一十四萬，關上歲解，只得二百四十萬。其在天津，又未便得一百七十萬，則此不可知之數，在民當問之民，而民無可問也，不在民當問之有司，誰肯問也？不在民，不在有司，當問之計部，而計部既使不完之遼餉，得寬於考成，復使已到之遼餉，散給於別鎮，於非遼處作情面，反於遼做風裁，議清議汰，不少恕，此其名實相拗，政宜據經以爭之。詎意不強為爭，反阿為奉耶。或謂減兵之旨，不盡於省餉。知當事者之意在進，故以此掣之，此亦中朝誤矣。進以求敵，守以禦敵，其以當敵均也。主於不敢當敵，何以為守。敵不來，我可勿求，敵來，奈何諱一進字，是倡一避字，避者，逃也，逃有底止耶？恢復非為遼，為內地也。恢復明旨，揭若日月，申飭中外，協力同心，不啻再四。而議論滋煩，揶揄日甚。縱觀肉食之謀，強半婦人之膽。彼既不敢明抗恢復之旨，而又不欲自暴其中情之怯，遂巧為託寄，附於他山。不必明沮恢復，而能使身任恢復之人，日劫制於似愛似助之深文。置辯則非體，而復虞洩機。含容又情事不明，而權遂漸移。其持論大端有二，一曰慎重，一曰簡汰。夫兵凶戰危，當事者身切利害，豈其嘗試。且慎重非執而不變之死法，亦非虛而無據之活套。唯實心任事者，深入於事之中，窾郤日習，躊躕轉熟。朝士身在事外，固無繇得其肯綮。即邊人之無膽者，身若在事中，心實在事外，彼於恢復兩字，已目迎而心距之，何嘗一日實實看手，見其所當慎者何在乎？以此持論，不過自居於擔遲不擔錯之著數，予人以到底難滿之分量，而恢復自寢耳。簡汰之說，設端更巧，被戎行以嘗有之事，則取信易，為海內持省餉之名，則悚聽更易。且兵既冗冒，則將兵者當併裁。將既虛糜，則將將者當併去。和門上下，救過不暇，尚復言恢復乎？故慎重原以進取，簡汰原以振刷，俱武之善經也。而出於今之君子，則慎重非為進取，意在退怯。簡汰非為振刷，意在銷兵，而總以巧行其沮恢復之術。夫百計而鼓之進，不能當一言之議退。三年而集此眾，不能供一日之議銷。總之今日身在事外之朝士，以隔壁之猜，而索邊人之情；心在事外之邊人，以一面之詞，而迎朝士之意。索邊人之情者，遂持邊情以為朝論。迎朝士之意者，因藉朝論以撼邊情。暗刺明譏，此呼彼應，協心力以搖當事者，而渝關之本色盡掩，此可為流涕者也。且慎重簡汰，即不妨從旁論其理，而其事須任當事者自酌之，如持成說以授之曰：『某地必不可出，某策必不可行，某兵必不可留，某將必不可用。』當事者尚可一日立於將吏之上乎？誰不畏強敵而使之不敢退，誰好居危疆而使之不敢去。總奉天子之寵靈，有所以恩之、威之者，而人心乃一。又軍中總奉一人之恩威，別無所以分其恩、分其威者，而人心乃不得不一。今事之進止，而別有主，人之去留，而別有門，當事者又烏能行其令哉？」中朝有成意，莫之省。

廣微初得政，即起王在晉為南冢宰，陪推中樞，又疏謂當屯守關內，貽書謂公無暴虎憑河。及公告歸，又曰非殺奴不可歸。公曰：「殺奴無難也，只中朝不肯耳。」

公請去不得，出治事，即議發車營於外，填實錦 右。當去年秋，撫鎮至廣寧，世龍、崇煥即有守錦 右意，公以大舉在即，而處處為守，則兵力不給，故下教崇煥、世龍曰：「凡兵在先定本謀。定在進，凡守皆進；定在守，凡進皆守。原議安哨於錦，便覺機活而主進。今議隨地布騎，而實之以步，以歆來者，而填實之，便是一意為守。徒銖積寸累，延挨日月，將令兵餉日每不給，而借口隨人，終為人罵，而終無所不守，無所不備。賊來而我不能猝合，所守以禦，又不能專以所分守獨禦。我進而不能以分守者進，又不能合所守以進。前出後空，即目今兵稍出，而寧 前遂空。自興水至高臺百餘里，獨一朱梅，而夜火徹天，誰謂大兵在前，虜不生心乎？且右屯一安，則冰合而東來者麕至，勢必不能沮。而姦細一雜，覆車可鑒。蓋遠則難接，近則易應。譬我在關門，而令陷蕃來歸則難，我一渡海，而機將自動。夫燬城以絕其來，固為失計。漫無主計，而徒以欣羡填實，似覺滯而不活，懸而可念。總之主進，則一渡海而右屯自在。主守而一實右屯，則捉襟露肘，進自為難。蓋業已成守，便不可無人。如謂當進而仍可分其既駐之兵，則今何必為守乎？即一意為守，終年不進，亦所不能。蓋寧 前徼目前之安以出牧之，而再益二百里，將出牧者窮。大約以進取之兵為守之計，必不可行，此之不可不察也。古人過吳房而不取，冒風雪而必進，其避趨之機審，而本謀先定耳。兩河之地，何處不肥美。即白山、木葉，當歸版圖。頃主上以十萬為征剿行間之賞，此其意何斷。願諸君熟計之，勿規細近，務定本謀，立望復我。」故僅安先鋒於錦州，至是出屯關外，欲乘機即為進，不唯不使疑，而亦不使中朝間阻。

乃發四車營出關，以張應昌主錦州、馬士麟主小凌河、樊應龍主松山、陳九德主杏山。而前鋒已用魯之甲為中營，駐右屯；左輔為左營，駐大凌河；李承先為右營，仍駐錦州。公親拜以送。二營有車正者感奮，刺臂血於酒，以盟其二十五人，公復獎異之，士皆勇往。

又十日，發二營。公病，以委之喻撫。時喻撫無意進取，而欲以復錦 右為功，故嘗揖謝世龍。至是具威儀如公，而贊者呼曰：「諸將免拜。」蓋公拜送行者，而安性以行者為拜別也。諸將含淚出。